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寄住在你眼里的烟火》作者:红枣[出书版] 作 者:红枣 出 版 社:春风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5-1 页 数:236 字 数:234000 内容简介   何草草约网友见面,意欲行骗,却在替弟弟赴约的宋铭元面前败露,难堪收场。应聘护工时,何草草与宋铭元狭路相逢,在高薪诱惑下,照顾起了这位冤家。   宋铭元被内鬼绑架,何草草舍身相救,两人关系发生质变。正当何草草身陷情海之时,却意外得知自己和母亲这些年的凄苦生活,全拜宋铭元所赐。备受打击的何草草,双目突然失明……   她的苦痛经历不为人知,她的曲折经历感人至深,即使是一位草根女主,只要够顽强,够勇敢,就一定能看到风雨后的阳光! 作者简介   红枣,产地江南,属性宅。   日语专业毕业但从未去过日本。现于美国法学院就读,夜夜写文书,黑眼圈是最亲密的朋友。爱讲故事爱笑的普通人,外表正经内心奔放。身在法学院,心再电影系。梦想成为娱乐产业律师,正儿八经地听八卦,拼命赚钱,提前退休,然后和我爱的人周游世界。   第一章   我出门时特意看了一眼今天的黄历,上面写着“宜开坑,宜填土”。我便想着这应该就是个好兆头。   可惜现在看来,这是大大的理解偏差,宜开坑,宜填土,可惜不宜出行,因为路上坑太多,一不小心我就掉进去了。   此时我坐在高级酒店总统套房的双人大床上,望着床尾的高级男装内心挣扎。衣服叠放的整齐并不散乱,我只记得这衣服的主人一件件脱下时候也是这样条理分明。修长的手指慢悠悠解开衬衣的纽扣,袒露出健壮的胸膛,继而是皮带,退下裤子,只剩下一条白色的内裤,我瞄了一眼他内裤遮盖下的重点部位,顿时虎躯一震,如坠冰窖。   “你等等,我先去洗个澡。”低沉的音色在我头顶响起,那个男人显然对自己的身材很自信也很满意,竟然还无耻发问,“你要一起洗么?”   我顿时面皮一紧,摇头如捣蒜:“不用了不用了,我洗好了来的。”于是对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并不在乎我探究的目光,拉开衣橱拿了浴袍,便利落大方的跨进浴室。隔了不久那里便传来水流的声音,玻璃移门上也弥漫起了氤氲的雾气。   我松了一口气,走到那些脱下的衣服边,拿起了他放在一边的手机,解锁屏幕后开始翻他的通讯录,发现没什么线索,便随手去扫了眼短信,竟然发现躺着如此一条短信“哥哥,那个女的胸真的很大么?”发信人署名“铭成”。顿时一口恶气,立马翻进发件箱,最新一条发出去的短信果然是回复这位“铭成”兄弟的,赫然写着“还好”。   我忍下骂人的冲动,继续在那堆衣服裤子里摸索,终于找到了钱包,翻了翻,立刻闪瞎了我的眼,全是银行卡,只有一千多现钞。我拿走了现钞,顺带随手挖出其中一张黑卡,持卡人的姓名上写着“宋铭元”。正在心里默默说着,宋少爷承蒙关照,下次不见。一只湿漉漉的手却突然拍上了我的肩膀。   我迟缓的转过头,手里还拿着钱包。对面叫宋铭元的男人皱了皱眉,视线正落在我裤子口袋里,那里因为塞了很多现钞,现在都有些鼓鼓囊囊的。而他的钱包,里面则已经被我洗劫一空。   我瑟瑟发抖,第一次在现实里行骗,最后一次网络行骗,难道就要被抓进警察局。心里一边骂着出馊主意的吴秦,一边想着万一真进局子,罪名是盗窃呢还是抢劫,如果老底都被翻出来,我还是个惯犯。   “对,对不起。可是小草真的爱你,你那么有钱那么英俊,可是小草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想起用这样的方法,拿走你的钱你的衣服,而不是和你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因为小草知道,夜晚虽然美好,却是短暂的露水,而小草想让你永远在心里记住小草这个人。所以我宁愿不和你共度良宵。”   等我磕磕绊绊用游戏里吴秦的人妖女号的语气说完理由,自己都差点激动的留下泪水。   可惜对面的男人显然不为所动,他用毛巾擦了一下滴水的头发:“小草,和你说一个故事。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我便僵笑着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以前有个男人,他养了一群鸡。然后有天起,他的鸡每天都要被人偷掉一只,他每天早起晚睡的埋伏,想要抓住那个偷鸡贼,然后终于,有天他在河边截获了偷完鸡正在给鸡拔毛的贼,他大喝一声就要冲过去人赃并获的把小偷抓起来,你猜小偷怎么做的?”   我干巴巴的回答道:“他跑了?”   对面宋姓的男人却笑了:“这种情况下,跑的掉么?”然后他侧身过来,对着我的耳朵轻声道,“那个小偷把鸡往河里一丢,指着地上的一堆鸡毛告诉鸡的主人,他的鸡想下去游泳,再指着岸边的一堆毛,说,他只是路过好心帮鸡看衣服。”   我脑子一片空白,其实从今晚饭店见面,我就深深的后悔了。吴秦开始和我说对方是个愚蠢的RMB男玩家,可当这个男人进来坐在我对面,审视的问我“你是《江南》里的‘小草’么,我是‘宋二少爷’。”时,我就已经想跑路了。   那个男人气场太大,眼神慑人,鼻梁英挺,面孔奢华,怎么看都不像是游戏里会打出%>_<%这种表情的人。   我看着他用流利的法语对着全部是洋文的菜单点菜,喝酒的姿势优雅,可分明是显示教养的吃饭,那刀叉切过牛排的动作,我却森森的感觉是刀光剑影。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从没正式场合来过这么高级的法国餐馆,刀叉就够呛,结果移动盘子时动作幅度太大,直接撞到了对面男人的酒杯,红酒就这样洒出来,弄脏了他深色的衣服,从面料看也显然是高级货。   那个男人果然嫌恶的皱了皱眉,这一顿饭吃下来,对方完全让我体会不到纨绔子弟的气息,反倒是冰冷和凛然不可侵犯一般的高贵,以及不时能体会到的,对方对我不经意流露出的姿态。第一眼看我,他便很快的扫了一眼我身上廉价的地摊货礼服。这个男人,显然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带了点鄙夷,又带了游戏里般的亲密的叫我“小草”,我一时摸不准他的态度,也不知道游戏里他是怎么和吴秦的人妖女号“小草”上演缠绵悱恻的网恋的。   大概上层社会真的有些病态,现实里的压力迫使他们在网络里分裂出二重人格。此时我却也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有什么牵扯,在对方看来,大概我是拼了命想要攀高枝的麻雀。答应吴秦可真是个错误的决定,我决定吃个饭见个面就走,短期股,后续网络上骗装备的事就交给吴秦了。   道完歉,我表示可以出干洗费。那个男人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好。然后便径打了个电话,要求对方送一套衣服到帝星酒店的总统套房。   “我有些洁癖,需要先洗个澡再换下衣服,小草你可以等我一下么。”   我点头,心里大声赞成,本来的计划就是勾搭这个男人去开房,然后哄骗他去洗澡,我在外面便可以摸索走他的钱包手机以及顺带拿走衣服,给这帮有钱的纨绔们一个教训。   进了总统套房,我更加确定这个男人有钱,他却打算进更衣室换衣服。眼见这样我便要无从下手,只好一把从背后抱住这个男的:“小草,小草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他背脊紧绷了一下,继而放松,掰开我的手,似笑非笑:“好。”   然后对我态度也开始转变,本来打算去浴室换衣服,这下便大方的在我面前宽衣解带。我心里腹谤,有钱的男人装什么正经,不过明骚暗骚的分别,刚才还那么不可侵犯,果然都是淫*乱奢侈浪费的有钱人。   这事要从三天前说起,吴秦突然找上门,开口便是声泪俱下:“草草,救救我。”   我搀起扶墙而立的吴秦,觉得他怕是又要问我借钱了,可惜我也已经赋闲在家3个月有余了,实在也很囊中羞涩。   吴秦听我说了果然变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上一份工作呢?不是一个税后一个月1万的么?那么好的工作,就是强度大一点,你也应该撑下来啊!”   我淡然告诉他:“是睡后,不是税后,那小老板几次咸猪手我,威逼利诱,什么都上了,我实在受不了,第二天就辞职了。”   “我的好妹妹啊!你怎么变得和我一样穷了?”吴秦虚情假意的安抚了我几声便眼神一转,“是这样的草草,你知道我最近又练了一个人妖女号对吧?钓了一个男玩家,出手阔绰,对方想约我现实里见面……你看?我之前已经给他传过你的照片了……”   “你去泰国或者韩国做个无痛整形吧,记得用硅胶,据说手感比较好。需要我的照片么?侧脸正脸的我都会提供给你的,记得让整的像点。”作为一个失业青年,我和吴秦曾经合伙了很长一阵,骗点小钱,衣食无忧,可自从几个月前又去找工作,我便绝了那个心,虽然招聘我的人看上的都不是我的能力,几次三番也让我有点失望,但毕竟人还是要有个正当职业的么。我以前帮着吴秦和他用人妖号钓上的男玩家视频或者语音,虽然骗的是游戏币和装备,但那也是用人民币砸出来的,而吴秦转卖装备,都是要求别人把钱打银行卡的,也是货真价实的人民币啊。   “小祖宗,你先别生气,你想吧,你为自己的长相身材受尽了多少屈辱?每个招聘会上看中你的,不都是那些心里龌龊的有钱人?每次去相亲,别人不也只看到了你的脸和胸?对你的兴趣爱好能力才学全然不关注。哎,照我说,有钱人就是无耻!我和你保证,这个男玩家真的是个衣冠禽*兽,有钱的败类,而且还挥霍爹妈的钱,不骗白不骗,真的!最后一次!帮帮我吧!哥哥我这个月网费都要交不起了。卖装备的钱我照样分你一半。”   说到有钱人,想起那几个可恨的老板,我便不由得要和吴秦同仇敌忾一下,软磨硬泡下便也同意了他的要求,我的打算是,最后再骗个一次,大赚个一笔,先度过这几个月缓冲,一边找工作,然后就金盆洗手再也不行骗了。   吴秦和我说今天要骗的不过是个傻缺的富家少爷,他甚至还拉出了他用人妖号和那个男玩家卿卿我我所有的聊天记录。从那些记录看,顶着个“宋二少爷”ID的男玩家确实看上去智商不高,又花钱如流水。世态炎凉,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少数的财富都集中在这帮孙子手里。   “这个二少爷字里行间透露过自己喜欢大胸。而且我也听工会里的其他人说过,确实有钱,典型的RMB玩家,手操技能却差的要命,完完全全的浪费身上的一套黄金装备。他游戏里的上一任老婆是缥缈峰的紫紫不乖,那女人现在的全套行头都是二少爷那傻缺货砸钱买的,出手大方的让我狗眼都要瞎了。”   “那你就练人妖女号去挖了缥缈峰那女人的墙角?把那个什么二少爷抢了过来?”我一边嗑瓜子一边毫无同情心的看着显然很烦躁的吴秦,他正在我的电脑上操纵着他游戏里的女号小草草上蹿下跳。那个女号穿着遮不住大腿的风*骚纱衣,胸前波峦跌宕,为了勾搭效果,吴秦甚至选了个狐狸精种族。据说包括ID名字在内,长相在捏脸时候吴秦都参照了我,虽然我总觉得不像。   吴秦是个文艺男青年,喜欢风花雪月,写写泛酸水的句子,不事生产,沉浸网游。我15岁便预言吴秦早晚要死于游戏,何况残酷的现实里,大部分文艺男青年都前赴后继的饿死了。可惜大约为了对抗我的预言,吴秦倒是磕磕绊绊顽强的活了下来,大学毕业直接转型做了游戏职业玩家。专门倒卖装备,带人练级或者直接卖小号,近几年看到了人妖的市场,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我看着他一个男人,熟练操纵各种人妖女号,一口一个“老公~”的叫着游戏里的其他男玩家,心情是复杂的。   “草草,你得去。我也是为了你创收。以前所有装备卖掉的钱我哪次不是分你一半的,你当时就负责帮我和这帮蠢货玩家视频聊天。这个二少爷特别点,主要太有钱,我勾搭了3个月才上手,不过见个面,这之后他一定相信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你也就大功告成了。如果现实里勾搭上了,也能让这傻缺多买点东西送你。我们网络现实双管齐下。”   我从来不和男玩家见面,当时就疑惑的问吴秦:“万一这个二少爷还是个流鼻涕的未成年小男孩,那我怎么办?勾搭猥*亵男童?这不给这二少爷的亲爹妈打死?不会惹麻烦吧?”   吴秦便拍着胸膛告诉我:“我问过了,对方成年了。”   我于是便安心了,我一向觉得玩网游的男人都特别蠢,期待在网游上找到爱情的男人更是蠢上加蠢。认识1个星期,聊天不过几句,在游戏里结婚了,便互称老公老婆,交换手机号码,要发展到现实,尤其还是个成年男人,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不是智障是什么?经验也证明,这帮家伙都相当好骗,基本不需技术含量,只要你是个女的,活的。   可惜我忽略了一点,智障的弟弟极有可能有一个凶狠的哥哥。他看着沉迷游戏的弟弟,恨铁不成钢,便决定对游戏里勾搭弟弟的那个狐狸精“苏妲己”斩立决……   所以,我后来没有被二少爷的爹妈打死,我被二少爷的哥哥打死了。   第二章(修bug)   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真相。只觉得眼前这个精壮的二少爷看上去不怎么好对付。故事说完了,他便开始用好整以暇的表情打量我,从容不迫,而从微微敞开的浴袍里露出的那一小截胸膛上,正滚落下几滴水珠。我看着这幅场景,脑门上也禁不住滚落下来几颗豆大的汗珠。   敌我力量悬殊,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好把已经塞进袋子里的钱全部挖了出来,因为动作急促,还带出了自己随身带的零钱。几张皱巴巴的五元和已经没有金属光泽的一块硬币就混杂在一叠崭新粉红的大钞中间,我又在口袋掏了掏,直到把几个一毛硬币都翻出来了才停手。   对面的男人不为所动的看着我做完这一切,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的边沿:“你不是说为了让我长久对你留下印象,一定要把钱拿走,留给我一个决绝转身的背影,好让我在时光里回头,都要对你有些怅然若失么,小草?”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拿钱的好,谈起钱,就太伤感情了……”   这个叫宋铭元的男人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俯下*身:“这么说,你是终于想通了,觉得还是和我度过一个欢乐的夜晚比较实在?”还没等我辩驳,他就抬起我的下巴,用手轻*佻的在我脖颈里流连了一番,言辞却不如这动作一般缠绵,“小草,你很清楚,你这是盗窃。”   看来虽然我缴枪投降,对方并不打算放过不杀。这个男人很有钱,我摸不清他为什么要和我计较这点小事。又或者是出于过高的自尊,觉得竟然被女人骗了,所以更加咬牙切齿?   “你应该感觉的出来,我不是网络里那个‘二少爷’。”他喝了口酒,揉了揉眉心,“玩游戏的是我不成器的弟弟,最近不知道结交了什么人,突然沉迷起游戏来,都这么大的人了。”   然后他突然转变了那种带了无奈和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微笑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姿色不错,他笑起来嘴边竟然有浅浅的两个酒窝,这一笑倒是冲淡了不少肃杀,仿佛带了点腼腆,又适可而止,确实有点如沐春风的味道。   “我弟弟和你在网恋,但显然你是个职业骗子,我不希望他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象,今天代替他来见你,也只是要再确认一下。希望你这个教训能让我弟弟收心。所以希望你能合作。”   我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原来是担心弟弟的哥哥!潜台词看来便是让我和他联手,让那位二少爷弟弟从此远离网络珍爱生命,看来我很容易就全身而退了。此时再看他温柔礼貌的笑容,顿时觉得这个人更是熠熠生辉:“这个一句话。那我们谈谈价钱吧?”   他听了这话果然笑意更浓了,我想大约是我的善解人意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若有所思的询问:“价钱?”   我难得好心解释:“不是拆散小情侣的通俗惯例么?我们商量个合适的价格,你开个支票给我,实在困难的话我也可以接受分期付款的,不过业务是这样的,一次付清的话,我和你弟弟也一次断干净,分期的话呢,就是逐渐冷淡,直到全款结清,也彻底分干净。虽然我和你弟弟是网恋,但是你弟弟对我也是难舍难分啊。说实话,我还真舍不得无情的拒绝你弟弟,让他对网恋的幻想破灭。当然,如果你愿意给我一点补偿的话,一句话,我让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上网!”   “哦?想不到你还提供这项服务?”这男人又笑了一声,我更是感到一阵阵阳光折射入我心田。然而想不到的是,下一句话他就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虽然还带着那样的笑。   “我可是从来没想过要使用这项服务。你可真是得意忘形头脑简单。所有的谈价协商都要看看双方的地位和实力。你该相信,现在只要我一个电话,找点熟人,就是你没偷钱,我都能把你送进派出所。”   我嘴硬道:“可是你没证据!我可以反咬你一口,说你妄图对我不轨。你有熟人,我有网络,我可以去闹,去伸冤,你看穷人对富人,两种说辞,群众是相信谁!”   这个叫宋铭元的男人这次竟然点了一下我的脑袋,“小草,小草,你的脑袋里装的都是草么?”然后他捧起我的脸,“你还真是无耻的可爱,真不知道该说你无知还是无畏?”   下一刻他的微笑便从脸上犹如退潮一般全线撤离,他用力抓了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来,用手侮辱性的轻轻拍打我的脸:“小草,来,写一写今晚你干了什么。”说着便摊了张纸在我面前,“写下你自己承认自己盗窃的全过程。证据么,你的亲身供词是最好的证据了吧?”   我的眼神和他空中相遇,他的瞳仁墨黑,里面带了狰狞的狠色,我才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的在对我做一个命令,甚至不是要求。他并不会因为女人而对我手下留情。   我颤抖着嘴唇问他:“那我要怎么做?”   “小草一定不是你真名吧。先把你身份证拿出来押着。我总不能以后出事找个虚拟ID小草去问责吧?”   我只好万般不情愿的把身份证给他。他接过来看了一眼,果然嗤笑起来:“何草草,小草是你的小名么?你的名字可真是起的潦草。”   等我麻木颤抖的在他的盯视下写下了如下句子:“本人何草草,《江南》游戏ID:小草草,身份证号:XXXXXXX,手机:158505XXXX,于20XX年8月12日,在帝星酒店涉嫌偷窃宋铭元先生现金1千6,当场抓获,人赃俱在。”   他接过我的自白书看了一眼,有些不满意:“再添点内容,让我弟弟看了好更彻底的远离网络。”   我想了想,便只好添了一句:“经科学研究,玩网游所造成的辐射极大影响男人的‘性福’,百分之八十的男人在3年的网游经历后肾功能都严重受到威胁。”   这次再递给那个男人以后,他看了一眼添加的话,果然愣了愣,之后倒折起来收下了。我舒了一口气:“宋先生,我保证不会再纠缠你的弟弟了,能不能请你也给我个准信,也别再为难我?身份证能不能先还给我?”   “小草,那就要看你表现了。”我眼睁睁看着他把我的身份证放进了钱包,和一堆黑卡交相辉映,虎虎生威,“我弟弟彻底断了网游的热情,我就联系你把你身份证和这份罪证词还给你。”   宋铭元这么说完,又拿起手机:“来,笑一笑,我给你拍一张现在的照片。铭成回家会缠着我要的,也正好可以告诉他,长的好看的心灵都不美。”   我便目瞪口呆在他手机的闪光灯里留下了一个痴呆一般的表情。   以前看战争片,导演总喜欢在历史大背景下添加点爱情元素,比如出征前,某个满脸憨厚的士兵摸着一个荷包满脸柔情的告诉周围的人,打完仗就回家和青梅竹马成亲。这样的场景通常都以该士兵战死沙场,空留村口一个等待的女人为结局,借以表现战争的残酷和人生的无常,以及生命爱情的遗憾。   我就在想,吴秦一路目送我出门时候在后面嚎着:“草草,早去早回,做完这票就金盆洗手衣锦还乡了啊!加油!”当时我就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滋味,现下一体会,终于明白过来,心中无限悲凉,夜路走多了,总要遇到鬼的,金盆洗手前最后一次,彻底砸了。   而那个男人却还不放过我,明明我已经被收拾的半死不活,苟延残喘了,对方还不忘顺势补几脚:“不都说身份证上的证件照是一个人最丑的时刻么?我今天给你手机拍的这张,你可真是超越了身份证。你说是么?小草。”   第三章   手机响起的时候,我心情相当不好,见是陌生号码,接起来便是恶声恶气:“喂,谁?”   等对面响起妈妈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就有些慌乱,而等她问起最近的生活,才惊觉离开上次联系,已经2个月了,我拿着手机,移开目光,望着路上飞速驶过的汽车,语气带了笑意的说着,一切都好。听电话对面的妈妈放心的叹气,心里却是凄怆惶恐的。   此时这个城市里灯光摇曳,于很多人,是夜晚和盛装刚开始,于我,却是快要结束。把零钱都交出来以后,宋铭元也并没有给我留点打车费,没人会对一个小偷体贴。我转身离开时,他正接着一个电话,嘴边又漾开笑,却并不是对着我那种,我听到他柔声喊“小佳”,然后他回头,瞥见站在门口的我,眼神里是“你怎么还不走”的意味。我关上门,隔断了这种眼   神和门内的欢愉气氛。   走出酒店,裸*露的皮肤上立刻起了鸡皮疙瘩。虽然是夏天,昼夜温差却很大,我在风中,裹紧了双臂前行。心境凄凉,而这种凄凉在接到妈妈的电话以后更加浓重。8月的夜晚,多少个小别墅后院里的栀子花在盛放,而我却在这座城市里,找不到工作,行骗被抓。摸了摸空瘪的口袋,甚至这个月的房租,我都要付不出了。而想到那个冰冷的廉价小地下室,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我脑子不好使,读不好书,无论投入多少精力,都没有产出。这么多年来,半生荣华,半生颠沛流离,从贫穷走到有钱,又一夜之间恢复最初。在最该春风得意,最能期许幸福的岁月里,一夜颠覆。哭过闹过后是拍着胸膛说要凭借自己的能力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带着对努力和汗水的信奉又回到了城市,这座久违的城市。而如今已经1年有余,我的妈妈还要为我走10里路去镇上的文化厅给我打电话,我也还住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何况给妈妈寄出余裕所得。   我甚至不敢去想妈妈苍老的容颜,或者是她如何在阴冷的风尘中借着微弱的路灯给我拨电话,以及她弯曲背影的弧度和身后绵延进黑夜的山路。我所能给她的,全是粉饰太平而已。   这么多积压下,终于情绪崩溃,我在湿冷的夜里抱着枕头大哭了一场。   而三天后,我在闹钟刺耳里爬出来,胡乱在街角抓了两个包子就慌慌张张向地铁冲去,又恢复成了风风火火的何草草。3天,足够我整理出情绪。重新出去找了一份工作,因为身份证还押在宋铭元那里,只好先接受了一份24小时便利店的收银员职位,小时制结算工资,对于窘迫的我实在是挺合适。现实就是这样,对于需要解决温饱的人,谈情绪都是奢侈。   这份工作唯一一点让我不太满意的,就属便利店的制服了。胸围那里实在太狭窄,纽扣崩的紧紧的。   “草草,看到货架第三排那里那个男生了么?还有每天下午3点来买香烟的男人,6点来买晚报的老头,啧啧,每天都眼光盯着你呢。”下午整理零钱时候,在便利店一起打工的陆丽丽这样用手肘推了推我说道。   这妞是大学生,也看上了便利店小时制工作的弹性,没课时候就来帮忙:“那个男生是我们大学的,篮球打的不要太好啊,好多女粉丝呢,可惜看来帅哥还是以貌取人的。”说完,她又意有所指的盯着我的胸扫了一眼,“你这种长相,真是给便利店创收,我们学校BBS上还有别人偷拍的你的照片上传呢,一晚上那个‘惊!发现学校对面大美人!’的帖子就hot了。”   我心里倒没什么美滋滋的意味,只是恍然大悟了最近店里人流量暴涨的原因。其实这处店位于大学校区和商业街,再远点是林立的办公楼还有几家大企业。每天顾客本来就多,加上很多重复流量,工作性质也不轻松。甚至就刚才陆丽丽指的那个男生,有天来换了4次零钱,买了8瓶红牛。鸡血都不是这么喝的。好在我做的是白班,精神还算受得起折腾。   今天他在杂志区逛了一会儿,接了个电话,并没买什么,临走对着收银台笑笑就推开门离开了。   中午是我最爱的时间,蜂拥买便当的学生离开后,常常能迎来短暂的一个小休息,我便趴在收银台上打瞌睡,陆丽丽因为下午有课也回校了,便利店舒服的空调下,望着室外被烤的热乎乎的地面,我心情倒惬意起来。有时候想想,明朝未必胜今昔,怎么舒服怎么来,洒脱一点也未必不好。   可是我马上还是洒脱不出来了。店门口铃铛响了一声,我被迫从浅淡的梦境里惊醒,虽然知道服务人员需要每天笑到肌肉抽搐,却带了点起床气一样的趴着继续不动,根本不愿意睁开眼睛。   我听着脚步声,分辨着这大概是个男人。然后脚步终于在收银台前停止了。一个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我挣扎着爬起来前突兀的贴到我皮肤上,噌的一声我就跳起来了。正准备破口大骂,却发现对面赫然站着我“朝思暮想”的宋铭元。   “啊!是你!宋先生,这次能把身份证给我了吧?我这几天绝对没再和你弟弟联系。”前几天我接过宋铭元一个电话,问了点我几句他弟弟的情况,我便趁机恳求他能把身份证还给我,结果对方回答很冷淡,告诉我,他很忙,需要过几天才能找我。我的身份证对于他,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自然不在乎,优势和主动权都在他手里,他自然不急着找我。可我需要一份正经工作,不得不有身份证。而此时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我的手,把灌装冰咖啡往我面前一摆,又打量了我一眼:“身份证不急,便当卖完了么?”   “卖完了,附近有大学,半个小时前就都卖完了。”回答完,我抓着他袖子的手紧了紧,“宋先生还是先把身份证还给我吧。”不然你今天别想走出这个店了,我瞪大眼睛,想挤出点气势来。   “可以。”宋铭元这回倒答的爽快,我刚想松口气,却听见他加了一句,“先吃饭,再谈身份证。”   便当其实确实还有一份,是店长给店员的福利,管中饭。我早上准备便当时候,便兴高采烈把鸡腿最大的那份留给了自己,米饭下面还偷偷卧了2个鸡蛋。忙碌一天下来自己还没吃,这下只能拿去孝敬宋铭元了。   他接了我的午饭,脸上还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仿佛我是故意把便当藏起来不给他的一样,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在这之后他就坐到了店里为用餐准备的桌子上。我愤恨的看着他吃掉我的鸡腿,吃掉我的带鱼,吃掉我的萝卜,然后看他翻开米饭,露出两个荷包蛋。这下他才看了我一眼:“这份为什么这么丰富?便利店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因为你吃的是我的午饭!员工餐!内部待遇!”等他吃完,我走到他边上收走了餐具,抹了把桌子。   宋铭元酒足饭饱,眼睛也在阳光下眯起来:“员工餐?按照你这种进食方式,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发育这么好了。”   我忍着怒气,摊手问他讨要身份证。   宋铭元也学着我的样子摊了摊手:“真对不起,小草,我忘记带了。”毫无诚意。   然后大概看我神色越发乌云笼罩,他加了句:“我下班以后带给你,下午要去开会,真的没时间,这样吧,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给你,你也可以联系我。哦,当然了,给你的前提是铭成真的和你不再有牵扯了。”   这之前的联系都是宋铭元单方的,而且显然,都用了办公地点的电话打过来,每次我回拨,只有前台小姐温柔的声音“小姐,请留言,我会为你转达的。”然后便没音讯了。   他掏出钢笔在我面前的便签上留下了一串数字:“既然是你的员工餐,那本来就是福利内的,就当是你请的,我就不付钱了。”说完这一切,他竟然就堂而皇之的推门走了。   我目瞪口呆,回头想想,还好我那天回去立刻就给吴秦打了招呼,让他可千万别再惹那位二少爷兄弟,虽然我隐瞒了自己的悲惨遭遇,但总体是传达了这样的中心思想。这下有了宋铭元的联系方式,我也安心不少,至少这说明吴秦确实听进去了我的建议,二少爷戒网游进程良好。   这之后隔了15分钟,我便开始饿起来,可陆丽丽还不来换班,我没法走开,正寻思着拿点店里快要过期下架的面包吃吃,突然有个穿了工作服的男人推开门:“这里有何小姐么?”   我点头,他便很高兴的把手里的几个快餐盒递给我:“这是宋先生点的菜,他亲自来在外面等着,让我们一定要加急做了送过来。搞的大厨只好怠慢了大厅几桌的上菜,正在和经理吵呢。何小姐你快签收一下吧!”   我接过来一看,香味扑鼻,是隔壁那家巴蜀香,味道一流,价格也一流,我上一次关于它的味觉留在5年前,送走了快递男,我心情复杂的把东西都吃完了。   这顿饭还没能让我对宋铭元态度全盘颠覆改变,但至少让我能确定一点,他能突然这般和颜悦色,估摸着他弟弟戒网游进程确实进行的不错,我今天拿到身份证是必定可以的了。   我便翻身的解放一般打了个电话给吴秦。   可还没等我说话,对方听见是我便嚷嚷起来:“啊!草草啊!我的小神仙,我的小救星,我的小财神!哎哟,我的小宝贝。”   即使隔着电话,我都忍不住发了发抖:“吴秦,今天还按时吃药了么?大白天发什么病?”   然后激动的男声便传了来:“草草啊!今晚有空到哥哥这里来啊,哥哥请你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你真是唐雎不辱使命!派你出去完全是对的!我要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和你分享!让你也和我一样激动的浑身发抖!”   他说到这里,我就本能的感觉不太妙,而吴秦接下去的话便证实了我这种猜测,他哈哈哈大笑了三声,便洪亮的喊道:“啊呀!宋二少爷那个男玩家真的是个二百五啊!昨天他又给我买了一套黄金装备!注意啊!是全服唯一一套!可牛逼了!换成人民币要几千的。我今天穿着绕着护城河走了一圈,真是解气!哦,对了,你知道赠送留言是什么?啊哟,笑死我了,写着什么‘你的胸果然很大,你没骗我,我很欣赏你’。我今天骗他说我还想要一个坐骑和宠物,他也二话不说答应了。”   不得不说,吴秦成功了,我听到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果然和他一起发起抖来。   话筒里他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草草啊,实话说,如果我是个女人,二少爷这么傻我也跟了。”可惜现在我实在没心情管吴秦的情怀,我只知道宋二少爷又和‘小草草’勾搭到一起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吴秦还在一个劲头的朝我喊着:“有钱的二少爷啊!让我发抖吧!震颤吧!折服吧!”   而我想到宋铭元,合着吴秦抑扬顿挫的语调果然便共鸣般的发抖震颤起来。   第四章   整个下午我不停在查看手机短信,那个老旧的翻盖手机被我弄的啪啪作响。陆丽丽是很懂分寸不逾越的人,这下都有些忍不住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看时间。”   她理解的笑笑,指了指窗外突然阴沉下来的天色:“是啊,这种8月的天,真是摸不透,最怕待会交接班之前就下暴雨,我还能跑回学校,你住的远,就要被困在店里了。”   我这才顺着她的手势看了看窗外天色,天空铅灰的颜色更加让我烦躁。在接了吴秦的电话以后我马上给宋铭元发了条短信,解释了整个事情,希望他通融下,先把身份证给我。   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回音,中间我憋不住,试着打了个电话,却直接转入了语音信箱,我便只好颓然的回座位继续等,宋铭元大约确实在开会。   整个下午,只要店门口的铃铛一响,我便要伸长脖子望一望,这次顺着目光看去,却仍然不是宋铭元,是那个对红牛量需求很大的男生,我便失望的萎蔫了。他今天倒没买红牛,只是拿了瓶普通的运动饮料,对着我笑了笑。我也觉得自己作为收银员态度有些冷淡了,只好开口问了句:“今天不买红牛了?”   对方愣了愣,爽朗的笑了笑,然后抓了抓头:“能给我你的电话么?”   陆丽丽凑过来起哄:“朱新,不是我不给你,电话号码确实还是主动问本人比较好。”然后她冲我努了努嘴,煽动我的意味很浓重。   我疲惫的摆了摆手:“下次吧。”这个男生很好,可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显然听了这样软性的拒绝有些失落,但还是打起精神和我告别:“好,说好了,下次来把电话告诉我。我叫朱新,恩,那先再见了。”   结果我没和朱新再见,我和朱新的护卫队再见了。   说起来,整个非常戏剧。   先是一帮打扮入时的女孩气势汹汹的冲进便利店。为首的小个子姑娘烫了一头□*浪,长的倒蛮甜美,就是对我显然不大友好,指着我便是挖苦讽刺。   “是你吧?笑死了,什么便利店美人?就你这种货色,要学历没学历,要文化没文化,就仗着自己一副天生狐狸精的长相,到处勾搭男人,真是不知羞耻,没有教养。”她正骂的起劲,我便又听见推门声,进来的竟然是宋铭元。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试图绕过那个正指着我骂的女孩假装和我无关,却只来得及和宋铭元对上眼神,就被凶悍姑娘拉住了。   “你还真是下*贱,在朱新面前就是一只狐狸精,到这里又变成一朵圣洁的白莲花了!”我看了一眼宋铭元,他似乎很快就清楚了状况,拿了一份门口的报纸,闲散的倚靠在一边的货架上看起来,不时饶有兴趣的观察下这边的“战况”。   “李诗,你够了,草草根本没和朱新说过几句话,你自己被甩掉了和她有什么关系。我看你这种个性才是被甩的原因。”陆丽丽大概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指着她的同学说了一句。   被戳到痛处的李诗姑娘果然跳脚了,只见她挺起小小的胸脯,跺了跺十厘米的高跟鞋,脸蛋通红,鼻孔朝天喷气,活像一只大肚子河豚:“陆丽丽,你算什么东西?拉皮条的就是你吧?给你身边这个狐狸精牵线搭桥的不亦乐乎,她给你多少中介费啊?倒是你,怎么倒不急着帮你自己找找男人?不过你这么胖,我是男人连看都不愿意看你一眼。”   “你可不能这么说,丽丽的胖是短暂的,你的矮却是永恒的。”我揉了揉眉心,不得不被迫还击。一般情况下我不攻击别人的外貌身材,那样很不道德,不过别人主动出击的除外,陆丽丽有些微胖,为了身材的问题也常常有些自卑,但人却是相当好的,她这次被李诗攻击,纯粹是为了维护我而躺着中枪,我有些过意不去。   “李诗是吧?你其他都挺好,就是个子实在有些……你该知道朱新个子那么高,你就是像现在这样穿10厘米高跟鞋,和他走在一起都还差着一大截,实在不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啊。何况他想接个吻,还要弯下那么大幅度的腰。想必很累。”我挺了挺胸,从柜台里走出去。   “我一直在想,你不好奇么?李诗?如果我是你,我就有一个疑问,特别想问问长的高的人,哥们,上面的空气怎么样。是不是比下面地面的浑浊空气来的干净清新。”   单我就比李诗高了近一个头,平视时她的视线只能到我的胸口,我看着她盯住我胸部的仇恨眼光,心中畅快非凡。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宋铭元,竟然还没走。我松了口气,没走就好,我还急着要我的身份证。不介意他观看,因为并不介意在他眼里的形象。   对面的李诗果然气的发抖,破口大骂:“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个什么斤两。”她语气已经有了些败退,也不过虚张声势了。   我不睬她,只是回头对陆丽丽点了点头表示抱歉,有事先走一会儿,然后便往宋铭元那里走去:“宋先生,戏看够了,轮到我们谈谈了。这里环境不太好,就去对面的咖啡店吧。”   宋铭元点了点头,又露出那种笑容,好在这次我知道了,这个男人是可以笑着把刀架到你脖子上的。笑也只是为了麻痹你神经罢了,本质还是血淋淋的宰杀。   “做你们这行果然需要点能力和手腕的,临场能力很好。”坐定以后他这样对我说。又是笑着,讽刺的意味却很大。   吴秦和我说过,常常笑并且有心机的男人,比冷面冰山的男人更难对付。冰山虽冷,好在是常年冰冻的,你不去瞎眼撞它,就没有泰坦尼克沉船的危险。而宋铭元这样的,有时候是流淌的水,有时候是坚硬的冰刀,却是凝固点都摸不准的。没准流淌着流淌着就冰住了。让冰山融化只要达到一定温度,保持住就可以。宋铭元这种货色就难搞了。今天你融化了他,第二天醒来,他就又恢复成一堆冰渣。善变。情绪更加捉摸不定。   宋铭元对我就是这样,能笑着调侃,甚至似乎调*情一样的调侃着,其实骨子里仍然是看不起和厌恶,上层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容不下我们这些三教九流。不过因着常年商场里养成的习惯,用笑掩饰内心情绪。说什么话都是带着笑的,好让你看不清他真正在想什么,但却并不是好说话的人。   “看到我有钱,你倒是惦念上我弟弟了。其实我一直想知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里,癞蛤蟆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又看了我一眼,然后缓慢的用手摸了摸我的脸,“小草,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我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我拍掉他的手,也索性说开了,“在你们一个两个的眼里,我们确实就像是社会的蛀虫,垃圾,靠着骗钱过过日子,道德败坏。我也没指望你们理解我们,我们确实不好,也没你们想的那样坏。骗装备骗钱是我错,但我还真没想过要傍大款,要缠着你弟弟不放。游戏操作里的人和我不是一个,而且是你弟弟主动送他的,不要把错误都推给别人。”   宋铭元被我拍掉手,脸色当场就黑了。果然是变化系,刚才还隐藏的锋芒立刻就露出来了,眼神里都带了点戾气。   “拿来。”我迎着他这种眼神摊开手,“我没钱,没身份证就更找不到好的工作,活都活不下去了,也不要什么脸面了,宋铭元,你工作的地方就在便利店10分钟的脚程里,我可以天天去闹,也可以跟踪着你回家,在你家门口闹。或许我的死活不在你关心范围,一样的,你弟弟学好学坏也不在我的范围。也可以试试,我们硬碰硬,恶性循环。我的赌博成本很小,因为本来什么都不剩下了,但是你呢?我猜猜,你说不定有事业有成,有一个弟弟,有双亲,哦,或许还有个美丽的女友,小佳,对吧?不能对你不利,我还能对他们不利的。”   因为一开始便是我有错在先,并没想过要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和宋铭元交涉。何况他看上去除了比我地位好,也并不觉得就是个善类。一个有钱有势的非善类。不是逼不得已,我没想走到这一步。这也是很险的一招。   可是还是成功了。当他满脸阴沉的把身份证丢给我时候,我才觉得有点紧张的口干舌燥。最后在我的进一步要求下,看着他撕掉了之前的自白书。这才有些放松下来的瘫软脱力。   宋铭元阴沉的看着我,突然又浮了个笑容出来,眼神却并没有笑意:“小草,你最好祈祷以后别狭路相逢。”   狭路相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除非一起掉河里去逢吧!   拿到身份证我终于一扫压抑心情,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往桌子上一压:“这顿我请。还有你不是想知道癞蛤蟆都在想什么么?我现在告诉你。”   “它们都在想,”我也学着宋铭元的样子,故弄玄虚的凑在他耳边,“呱呱呱!”   然后我看到他额头的青筋跳了一跳。   第五章   一个月过去了,我果然再没有见到宋铭元,但生活却离一帆风顺相距甚远。一个月了,我还在便利店里,面试了近二十多家公司,大的小的,正规的不正规的,统统没有音讯。时至九月,我除了有点疲乏之外,甚至精神恍惚的看起了《入职需要如何准备-你不得不知道的职场素质》之类的读物。这本书后来被吴秦打着学习的名义借走,一个星期后我在他家的马桶水箱上发现了残骸,缺了页。我便很容易的能推断出吴秦最近过的确实很拮据,大约又是买不起草纸了。   “草草,你是何苦呢?你现在便利店那个工作,顶多勉强覆盖了饭钱,怎么可能还付得起房租。”吴秦给我端了碗方便面,指着我从厕所里提出来的那本书,“对!对!你瞧瞧你什么格调,都看起这种书了。这书连做厕所读物都不合格,我看一次便秘一次!做做草纸都还嫌它硬!”   吴秦说的没错,然而我着实有点担忧他的屁股,要知道这本书虽然内容说教老套,但用的印刷纸张都是实打实的铜版纸。想必擦起屁股来确实很硬……   “哎,不说这些丧气话了。”吴秦抓了抓鸟窝头,“虽然来钱快,但做我这行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要好好的去找工作,但也别强撑着面子和自己过不去,要真找不着,记得回来,我这里再穷,方便面剩一口一定也给你留。”   我还没来得及感动,吴秦就一把夺过我手里刚吃了几口的方便面,仰天把汤都喝干了,然后心满意足的抹了把脸,顶着油光闪闪的大嘴唇,用深情的眼光继续看我,陪衬着上一段说辞,真的非常有说服力。   我在吴秦家里蹭了顿饭,再次告诫他不要和宋铭元的弟弟有什么交集,正准备起身收拾手机便催命一般的响了。接通以后,我便把手机移开了耳边,可预计里房东的催租大嗓门却没传来,反而是个殷切的有些过分热情的声音。   “喂,何小姐对么?这里是圣万医院。我们看了你的简历,发现你非常适合我们的工作!我们决定录用你!”   我愣了愣:“你们家的简历我昨晚才网上投的,怎么结果……出来的这么早?”圣万是私立医院,准确点说是贵族医院,而高费用也确实能换来最佳的服务,因为对员工的筛选都是苛刻的。我昨晚也不过随手投了,并不指望有什么回音。   “不!何小姐,你非常优秀!因为才让我们决定马上录用你。”对面的女声说完,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介绍起来,“我们这里员工待遇一向是最好的,客户给的小费医院也不抽成。明天上午你就可以来和签合同。”   吴秦一路凑在我耳边听电话,等对方一收线,他便手舞足蹈起来:“草草,好样的!是有用人单位录用了对吧?真是太好了!我的方便面省下一半了!”   回去的时候他还在一个劲头的鼓吹,试图煽情的让我相信,我的明天更美好,一切都会好转起来,房租会有的,稳定的正经工作也能够持续下去。而在再次见到宋铭元之前,我真的相信了……   第二天我便去和医院签订了协议。月薪一万,然而我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忧郁。要知道,我养死过金鱼,兔子,鸡,乌龟,仙人掌……我没有护理知识,我申请的是圣万的后勤清扫职位,可是对方让我去做护工。   “你只要照顾一个客户就好了,对方也不是植物人或者瘫痪。这个男客户很年轻很有钱,而且长的也非常英俊,就是不大好交流。你要做的不过是不离左右的看看对方需要什么,帮忙传递一下就好,暂时不需要涉及什么专业知识。”主管红唇翻飞,亲热的揽了揽我的肩膀,“而且你一看就是个有爱心有耐心的好姑娘。我相信你,你可以的,你行的。”   我一边猜想着不好交流大意就是委婉的指这个年轻有钱英俊的男病人是个傻子。毕竟现实是很残酷的,上天不能什么都给你。一边便在这种混乱中被领进了高级VIP病房。里面干净的有些冰冷,只有一张很大的床,我看到上面一个男人,正侧着脸望向一侧的窗户,露出一截弧度优美的脖颈,发丝有些垂在额头,很静谧安宁的感觉。我们进去了也没反应,仍然维持着那个动作,仿佛其他人不存在。   我内心便不由得舒了心,看来我要照顾的是个安静的傻子。主管示意我去打个招呼,我也就很落落大方了,毕竟对着傻子,我觉得自己智商还是相当有优势的。   “嗨,小朋友你好,今天开始姐姐来照顾你,要不要和姐姐一起玩过家家啊?”外国人常常说,为了增加亲和力,要带上点肢体语言,于是我便伸出手,慈爱的抚摸了下傻子的头发,手感意外的不错,于是我又来回多摸了两把,对方只是在我把手放到他头上的一刹那绷紧了一下,倒没什么过激行为,是个很温和的病人。我便转头看向主管,眼神挺得意。至少该证明,我还是能胜任这一工作的,请她放心。   而那一刻,我只看到了主管扭曲的神情。然后她尖声叫着:“何草草!你在干嘛?还不快把手从宋先生头上拿下去!”   我发射性的当场就缩回了手,喃喃自语:“不是说病人是傻子么?”然而等我回头,看到那截弧度美好的脖颈转过来,上面分明安着宋铭元的头颅!!!!!   他皱了眉头,然后又舒展开来。露出了个毛骨悚然的笑容:“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小草。”   主管大约从没见过他这副态度,当场就差点热泪盈眶:“谢天谢地,宋先生,这次领人进来你第一句终于说的不是‘这个不要’了。这个月我们已经把医院里所有的优秀护工都找来过了,甚至有个刚修完产假的都被临阵拉了上来,可是你没有一个满意的,而你的情况,是显然需要人在边上照顾的。这个不知道你看着还合眼缘么?”然而她不等宋铭元回答,便抢先道,“那就这样吧!你们慢慢相处!我先走了!”   病房里便只剩下了我和宋铭元。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此刻的心情。只能说,如果一条路一眼望去一马平川,沿路香花满地果实累累,黄金遍地唾手可得,通常只能证明你自己还不够成熟。而如果一眼望去一条路崎岖不平满路荆棘,但是你仍然有勇气走下去,那说明你成熟了。   我此刻便已经能预料到,宋铭元绝对不会给我过什么鸟语花香的日子,可也只能安慰自己,我这是成熟了。   第六章   9月下旬的阳光很好,私人医院的后院里连个人都没有。我脱了鞋,拿了本插画集盖住脸,躺在柔软温暖的草坪上,闲适的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宋铭元被我丢在另一边的草坪上,远远望去,正保持着半个小时前的坐姿低头翻书,脸上竟然并没有什么羞耻难堪或者暴跳如雷的神色。   主管说的对,他确实是个有钱英俊年轻的男人,而且并没有成为什么植物人或者高位截瘫,也只是暂时性的无法直立行走了而已。   厄运在同一条路上漫游,时而降临于这个人,时而降临于另一个人,于是有一天它终于降临到宋铭元头上了。我打听了打听,据说是刹车失灵,直接撞到树上了。小护士当时神情惋惜,大叹可怜了一个正当好年华的男人。我也忍不住惋惜,可惜了一辆正值壮年的保时捷。   而我现在要做的也不过是推着宋铭元出来晒晒太阳,帮他翻翻身以免长出褥疮,其余便是负责一日三餐和一些传话,倒是个闲职。高级病房的设施很齐备,有专门的残疾人厕所,也并不用我去搀扶他如厕,不得不让我感慨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宋铭元如今也好歹能做个有尊严的残疾人了。   今天便是我第一天正式上岗,但没有监督制衡力量权力就要膨胀了,我把宋铭元面对一堵墙壁往大太阳下一丢,自己便到树荫下休闲起来,半个小时了,我都无聊了,可宋铭元竟然没有什么表态,只是安静的看着书。   我便装模作样的踱步过去:“宋先生,你还真是身残志坚啊!心态倒真是叫人佩服。”   “是么?我倒觉得你比我更值得佩服。昨天刚见我还一副天要亡我的表情,一看到我的腿,就立刻春风得意了。”宋铭元合了手里的书,慢悠悠来了这么一句。他现在坐在轮椅上,必须要抬头才能看我,照理说,该是我气势上略胜一筹,可看到他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总觉得连他眼角的弧度都在酝酿什么阴谋。这个男人太奇怪了。一夜之间飞来横祸,却很情绪稳定。我偷偷观察了很久,努力想在他脸上找到失落愁苦烦躁或者任何反社会情绪。可惜竟然都没有。我便只好猜测,大概宋铭元是信奉命苦不能怪政*府的。   “我情绪变化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宋先生你太励志了。连你都好好的活着,我那点生活里的小不如意和小挫折又算得上什么呢?坦途在前,人又何必因为一点小障碍而不走路呢?宋先生啊,俗话说的好,要善于在别人的厄运里变聪明,而不是自己的。实在太感谢你了!”   自从我得知宋铭元的情况得做好长期抗战准备,能不能复原都有很大不确定性,便不由自主的自我感觉良好了。毕竟一个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的男人一定管不好自己的下半生。宋铭元现在只能靠着我,不然他哪里都去不了,三餐不递给他,也就是要饿死的人,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如今在我眼里已经只剩下虚张声势了。   然而今天早上,我还是对他是否真处于这种境地有些怀疑的,所以当时冲进病房第一件事,便是趁着他在睡觉狠狠在他腿上捏了一把,他果然没有醒过来,还是睡的很香甜。我这才笃定这家伙是真的腿部没知觉了,风水轮流转,我为刀殂他为鱼肉。   所以比如现在,宋铭元皱着眉头坐在轮椅上,指示我太阳晒够了,推他回房间,我就偏要把他停在湖边的草坪上,自己跑去前院看别人放风筝。吴秦说的,要给他下马威。第一天,不能太随叫随到,不然地位划分就很明显以后都难翻身。   然而宋铭元毕竟是个上进有为没法坐以待毙的年轻人。等我观摩完放风筝回头,原来那片草坪上竟然已经没了他的身影。四处找了找都没有,见人工湖边聚集了好几个穿着条纹服的病人,才凑过去问了问。这一问我的冷汗就下来了。   “有个腿脚不方便的病人从这里掉下去了!”其中一个秃头大叔这样告诉我。   我心里一激灵:“掉下去多久了?是个做轮椅的年轻男人么?你们怎么都没人下去救呢?”   大叔双手一摊:“小姑娘,你看我一把年纪了,跳下水去不是找死么?而且吉人自有天相,生死在天,富贵有命。我是信奉天主教的,我也已经在岸边帮落水的人祈祷了10分钟了,精神上的救助已经做到了。”然后他装模作样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我越听越急,竟然都10分钟了。虽然我不待见宋铭元,可也没想过要出这纰漏,何况他一个瘫痪男青年,掉水里该多痛苦无助啊。于是我没做其他思考,脱了外套就跳进了水里。   9月的水已经带了寒意,这医院的人工湖又不是活水,潜进去能见度很低还很脏,我眼睛生疼,还强迫睁开着搜寻。虽然会游泳,但从没在这样的池子里试过,水下的黑暗和寒冷让我内心也怯懦起来。临近水面的地方没看到人,我只好下潜的更深一点,来自外部的水压便让我更难受。水下的时间也显得特别漫长,我听到岸上有人喊“你还好么?”,声音仿佛离我很遥远,我憋的气要到头了,窒息的感觉慢慢覆盖上来,内心的恐惧开始占上风,那种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憋死在水里了,求生本能驱使,手脚已经开始想拼命挣扎着往上浮往上游。   然后我的手终于接触到了一个温热柔软的人体。内心放松下就让身体也跟着泄气了,我吐了一口气然后又吸了一口。潜水大忌。   等我终于把人拖出水面,自己便已经呛的呼吸困难了。总之形象很糟糕,身披水草,头发上还滴着水,混合着池子里的污泥,然后我看了眼捞起来的人,比宋铭元身胚大了一号,再怎么在水里泡也不该浮肿成这样子。   再环顾了四周一眼,才发现宋铭元分明好端端的坐在轮椅里,只是身后换了一个小鸟依人般活泼可爱的护士,他们站的离水池不近不远,正好可以看清池子这边的热闹,又不至于身陷嘈杂的人群,两人正有话没话的搭着。我湿漉漉的爬出来,身边走来其他人为我披上毯子擦去污泥,场面很混乱,宋铭元隔着人群淡淡的撇了我一眼,仿佛没认出来般又回头对小护士笑起来。   我哆嗦着走到他身边,用带了污泥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肩,只来得及说了句“还好你没事。”便无忧无虑的白眼一翻,两腿一蹬,昏死在了宋铭元的“怀抱”里。   第七章   醒过来以后第一件事我就进行了严肃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宋先生,真的很对不起,下次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可惜有些中气不足,毕竟在池子里游了一圈,整个星期的肺活量都用完了。等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表达完我内心诚挚的歉意,宋铭元转动了一下轮椅,眼光终于从窗外的夕阳余晖中落到我身上。   “小草,你是害怕了么。”他态度仍然平和看不出波澜,可眼神里却带了点摸不清的神色,不像是威吓,也说不上亲近和友善。总说人要经过大风大浪才会有人生的升华和顿悟,宋铭元残疾以来,倒有些说不上味的神神叨叨。   我原以为他这句“你害怕么”指的是我潜进池子里救人时候的危险境地,宋铭元这是想要和我探讨探讨人生和生命。毕竟他车祸能捡回一条命也是不易,我们也算某种程度上有些共鸣,然而我正要感动的来一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 他便侧着头继续说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贪图小利,不走正道,容易得意,记仇到锱铢必较,在看到我这样以后就立刻想着逞一时之快爬到我头上来。可你还是害怕的,害怕我真出事了你难辞其咎,而且你忘记了,我可以辞退你的。”   然后他微妙的笑了一下,甚至称不上一个笑容,只是咧了咧嘴,露出泛着森冷白光的牙齿。   “你怎么知道我的腿会一直这样下去呢?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是老虎东山再起的一天,狗的死期也到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宋铭元虽然表面镇定,内心还是波涛汹涌的,他的情况绝计是不大可能马上复原,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自欺欺人麻痹自己了。我顿时觉得我应该让他认清事情,重新做人。   “宋先生,容我说一句,老虎……可能真的现在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爬不上山岗的状态的,当然我不反对老虎保持一颗积极进取的心,还有据我所知,老虎就是重新雄霸以后要收拾的多半是能成为自己抗衡的豺狼,肃清残余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对付狗的精力是很小的。更何况狗本来就不成气候,欺软怕硬也不过谋个生存,你懂的,狗的劣根性所在,视野狭窄,作为老虎,是根本不把这类当做对手的。再说,狗再怎么得瑟,也好歹并没有在老虎落难时候背后一刀直接危及老虎的生存啊,只是降低了一些它的生活质量而已,我觉得还在一定程度上教会了老虎体验生活,给了它很多挫折教育,让它得到了必要的锻炼和心境的磨砺。”我瞄了眼宋铭元的脸色,觉得我可以继续。   “葵花宝典告诉我们,若要成功,必先自宫。其实吧,葵花宝典的精髓不是自宫,而是要练习者领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境界。但是嘛,大部分练习的人都位高权重哪里来的那样的绝境呢,只好通过自宫达到进入逆境的效果了。毕竟一个男人都自宫了,你也知道,该有多绝望多痛彻心扉啊,为了练功自宫,还能不认真成才雄霸天下么?不然都对不起自己的小JJ……你说对吧?”   宋铭元这次真的笑了:“照你说的,狗避免了老虎的自宫,还给老虎提供了一个不那么苛刻的逆境,让老虎在被欺侮中下定决心重新变得强大起来,所以老虎一旦重新崛起,第一个该感谢的是狗才对。”   我点了点头:“毕竟人要保持一颗感恩的心态嘛。以德报怨,千古佳话啊!”   宋铭元眯着眼睛看了我一阵,才终于发话:“小草,可以,我可以不计较之前你的态度,但是我提醒你一点,今天往后,你要有个护工的态度,别再拿老虎和狗来插科打诨,你该知道,老虎饿到绝境不止是狗,就是人,也是要吃的。”   我看终于把宋铭元的毛暂时的摸顺了,赶忙表明立场:“宋先生,不管是把你丢下不管还是昏倒时候差点把你和轮椅都撞翻了,都是我的错,下次不再犯了,虽然我当时害怕是真心怕你出事,跳下水时想的也不是为了保住这份高工资的工作。你看,我也不是那么只看钱的。”   宋铭元看了我一眼,我摸了摸鼻子:“当然,我还是喜欢钱的……”   这之后我便服帖了,不大再敢和宋铭元对着干了。晚上他让我给他削个苹果,我也立马照办。   睡前我便端了水要帮他做脚底腿部按摩以防止肌肉萎缩。   宋铭元的脚保养的很好,有钱人总是要常常做做足浴的,他的脚型很漂亮,指甲也都是健康的颜色,小腿上肌肉恰到好处的覆盖着,他在我来之前便已经残了一个月了,竟然完全没有萎缩的迹象,倒是仍然给人蓄积着力量的感觉。   我按摩起来也没什么方法可言,好在他的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大概也不在乎我的手法。不过我还是不得不表示一下对宋铭元的惋惜的,他的确实个软硬件都不错的男人,偏偏遭到这样的打击。现在找个护工吧,还不得不接受了我。听隔壁的小护士八卦,宋铭元前期找的那几个专业女护工,其实按摩技能是相当好的,也比我更听话,可惜每次按摩着按摩着,人家都有意无意试图去撩*拨一下宋铭元。毕竟就算宋铭元残了,万一能趁此机会和他有点什么露水姻缘,能得到的遣散费也很可观。宋铭元平日当然看不上女护工,但是残疾的男人都很寂寞和失落……   可是这些女人,其中不乏年轻美丽的,竟然都被宋铭元赶走了。最后找到我,决定录用我,也不过看在我对宋铭元绝对没有非分之想的优点上。   于此我对宋铭元的猜测基本成型。   这个带着悲剧色彩的男人,怕是不仅腿部没了知觉,连那里也不大能使了……男人都是有自尊的,怎么能让那些女护工发现自己的缺陷,何况看着年轻貌美的姑娘们的大胆示意,自己却力不从心的感觉……实在是不大妙的。   如此一想,我对宋铭元倒同情起来,现在也不过外强中干了,我一边给他捏腿,一边就想着安慰他几句。   “宋先生,人要往前看,霍金你知道吧?写《时间简史》的,他不仅身体萎缩,只剩下三根手指可以活动,甚至后来连话都不能说了。可是吧!他就很身残志坚了。结婚也正常结了,小孩也有,而且啊,前几年我还看到了他的花边新闻!注意!花边新闻!他离婚而且还传闻有婚外恋!”   宋铭元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和他说道:“我的意思,他比你情况严重多,他都能行,你也行的!你要相信你自己,千万别自暴自弃。”   宋铭元愣了三分钟,而等他终于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脸色显得很不好看。   “宋先生,你没必要在我面前不好意思的!难言之隐嘛,谁都有的。不过事情都有两面性,你万一就是没法康复,也有个好处,国家是很帮助弱势群体的,至少你能有很多人文关怀了,人生也不寂寞的。而且你还可以发展很多超越性别的友情,比如说现在,本来我不大喜欢你,可从今往后我也会好好对你的。”   我觉得一番话说的很真情流露了,可宋铭元那天开始就不大愿意和我说话了……   第八章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清早我拉开宋铭元病房里的窗帘,给他做完每天的腿部保健,就拿了本高尔基的《海燕》声情并茂的朗诵起来。毕竟领着一份不菲的薪水,我觉得除却关心宋铭元的身体健康,还更应该注意注意他作为一个残疾人的内心状态。   他近几天不大和我搭话,只是一个人若有所思的盯着窗外挺拔的树干,已是秋日,并没什么风景可言,只能看到光秃秃的枝桠还有稀稀拉拉发黄的树叶,总之场景很是萧瑟。想必宋铭元触景生情,内心是千疮百孔的。   自他残疾以来,除却我和医院的护士,竟然没有第二个人来探望过他。实在不得不让我感慨,做人不要太失败。加上身份落差,原是挥斥方遒的人,如今落到不能直立行走,估计心理调适确实比较难。   可我这样的热情在最开始还遭致了他的不耐和不理解,圣人果然都是孤独的。第一天我读了张海迪的故事给他听,他竟然像看傻子似的看了我几眼才崩着脸把脸转向窗口,肩膀微微抖动,直到我读完都没把脸转回来,想必终于相信人间终有真情在,被我感动的眼泪鼻涕横流,看这哭的肩膀都一抽一抽了,于是顾念形象不佳,不知道用何种面目面对我。而这么几天读下来,他总算有些适应了,情绪也更加镇定了,开始饶有兴趣的盯着我直到我读完,看上去很有点好学少年的乖巧样子。   越是高傲孤僻的男人,内心越是有柔软脆弱的一面。有些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其实也会特别小孩子气,和养个狼狗一样的,虽然外表很霸气,但也是喜欢粘人的。宋铭元虽然一点都不粘我,但鉴于目前能照顾他的只有我一个,我觉得辅导他健康成长的重担就落到我肩膀上了。更何况宋铭元付我工资时候特别爽快,让我觉得他还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好人。   这天阳光很好,宋铭元坐在一边看财经报纸,我读完海燕,看到宋铭元这样上进,也很欣慰,正打算打个盹儿,隔壁的小护士就跑来通知我。宋铭元有人来探视了。   听到这个消息,宋铭元果然从报纸里抬起头,神情很淡薄,似乎这次探视是他预料之中一般。我却不大能放心。   “你不方便,先在这里等等,我先帮你出去看看是谁。”   宋铭元不置可否。   等我进了接待室,果然如我所料,探视者是个男人,穿着时尚,打扮入时,却不是那种街头货堆积出来的流行,我瞟了眼他鞋子的牌子,知道又是个有钱人。这个男人此时正低头拿着PSP打游戏,聚精会神,甚至没发现我的走近。我咳咳了一声。他连头都没抬:“你等等啊,我马上通关了啊。”说完就又继续旁若无人的沉浸起来。   终于,5分钟后,PSP传来了游戏胜利的音乐,他舒展了下肩膀,这才抬头和我打招呼。我也才看清他的长相,眼睛很大,睫毛浓密,皮相上佳,不同于宋铭元那种高岭之花的凛然不可侵犯,他显得更加活泼,眼角带笑,是难得能把粉红色衬衫穿出格调的男人。   “哎,你打过这关么?”他把PSP凑到我面前,指着游戏里横尸遍地的那些怪,声音带了些惋惜和忧伤,“其实我也不想伤害它们的,你看,面对我的精品装备,这些怪有活路么?没有!可是它们明知向我冲过来就是死,还是奋不顾身!为了自己的信仰和使命,它们抛弃了自己的生命。打着打着,我的眼睛都要湿润了,这种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感染下,我只能颤抖着打开作弊器,看着它们的头颅一个个掉下来,身上曝出金币。虽然我赢了,可是没人能理解我现在这种凄凉苍老的心境……”   我突然有些言语不能……只好走回门口看了看,是接待室没错。医院的脑科确实并不在这栋大楼上。   那个男人就坐着看我来回了几趟,然后突然收起了PSP,脸色也正经起来:“嗨,你好,我今天想来探视下宋铭元,请问你是这里工作人员么?能帮忙通告下么?还有你的身材不错,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个电话号码。”   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失势以后,来探望的同性必定是来炫耀嘲讽痛打落水狗的。何况今天这位,我怎么都不觉得宋铭元看到他能高兴的起来。   “宋铭元和你什么关系?”   他愣了愣:“看不出来么?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我难道不和他气质长相相似么?我们是亲兄弟啊!我是他最爱的弟弟宋铭成,你就这样通报好了,哥哥不会不见我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宋二少爷,如果是他,我倒相信确实能在网络里打出o(≧v≦)o这种表情了。   于是我很负责的把二少爷的原话转达给了宋铭元,并且再三强调他弟弟此行没有什么正当目的。   宋铭元挑了挑眉:“为什么你对铭成有那么大的偏见呢?一开始你不是希望有很多他这样的冤大头好给你骗么?”   “你傻啊!你现在残疾了,给你宋家继承香火也只剩下你这个弟弟了,当然家族继承权全要给他抢走了。何况你都这样了,他隔了这么才来探望不说,这次竟然脸上一点哀伤或者惋惜的神情都没有,连装一装的诚意都没有。你当初还为了他打游戏不务正业来折腾我,这不是养了个白眼狼么看,到头来靠得住的反而是我。”我拍了拍宋铭元,再加了句,“而且你弟弟感觉精神不大好。”   宋铭元却不理会我的说辞,让我叫了宋铭成进来,还意味深长的望着我说了一句。   “你和铭成应该会很惺惺相惜才对。”   等让进了宋铭成,我一个闲杂人就回避了。不过在门外踱了一会儿,确实没听到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也或许这两个人还有些兄弟情分。豪门,甚至别说豪门,就是个小暴发户家庭,只要有两个孩子,都是为了财产打的头破血流,我见的多了,也便不再能相信这里面仅靠血缘联系的微薄感情。   然后我听到房间里突然高起来的声音:“天啊!哥哥!”   我觉得情况不妙,就推门冲了进去打算保护毫无反抗能力的宋铭元。却见到宋家的那个二少爷抱着自己哥哥的手臂正在撒娇般的摇晃,我觉得我撞见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豪门秘密,打算消无声息的退出去,却听宋二少爷指着我发话。   “就是你!你竟然污蔑我对我哥哥的心意!天地良心啊!我对哥哥的关心日月可鉴!”   我硬着头皮只好道歉我有眼无珠不该破坏他们二人世界。   宋铭元皱了皱眉:“小草,你是不是误解什么了?铭成确实是我亲弟弟,只是性格有些跳脱。我也不是他在那种特殊场合认来的‘哥哥’。”   宋铭成听了却来了精神:“小草,小草……你是那个ID?!”然后他摸着下巴评价道,“胸确实很大啦,但是你性格可真没网上那么可爱,真不知道哥哥干嘛把你留身边,这么不可爱,胸再大也没用。哎,果然网恋什么都是浮云,我再也不沉迷游戏了,网上和现实这落差可真是太大了。”   “我弟弟是学艺术的。”宋铭元插了句解释道。   宋铭成也骄傲的附和:“我最近在学画画。我以后可是要用我的才能做大事业大项目,帮着我哥哥排忧解难的。别没事把人都想的那么阴暗,我才不想接替家里的事情。”   我了然点头:“哦,就是那种毕业了能找到的对口工作就是去大街上刷广告牌的。白天刷晚上刷的,确实要好几天,是个大项目。”   最后宋铭成是被我气走的,但宋铭元却意外的心情很好。他主动和我说话了。   “何草草,我越来越不清楚你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了,铭成这次难得这么元气大伤的,本来他就是靠着这样的插科打诨逃避责任的,从来没失手过。”   对着这样一个弟弟这么多年,宋铭元想来也不容易,我安慰道:“所以啊,你看清了,生两个小孩是一件很冒险的事。关系亲近的吧,就比如你和你弟弟,总有一个承担的责任比较多,被迫担负照顾另一个的担子,小小年纪压力就大,童年估计都没有。不亲厚的吧,更惨,你想古代那么多帝王,生了那么多儿子,本该是最富贵的人家,可最惨烈的弑父弑兄,手足相残都出现在这里。多半是因为生的太多,父爱母爱要分配给太多人,就不得不淡薄了,加之一些偏爱,导致小孩多半都心理扭曲了,而杀一个只有称呼没有情分的父亲或者兄长,就没什么心理底线了。”   最后我总结了一句:“所以说计划生育它毕竟是有道理的。你以后就生一个吧。”   宋铭元没回答我,只是高深莫测的瞟了瞟我的肚皮。   那个晚上临睡前他又望着给他捏脚的我若有所思。   “你是这么多年来,鲜少几个让铭成吃瘪成这样的女人。如果你们两个在一起,倒是应该能治一治他的毛病,说不定也不用我再这么费心,倒是很般配了。”   我原本还以为他真要撮合我和他的弟弟,虽然那家伙是有些痴傻,但好歹是个有钱人。万一宋铭元真的强烈要求我接收他弟弟,我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可是他还没等我回答就自顾自的接了话头打碎了我的豪门梦。   “不过我不打算让你们熟识了。”他语气舒坦毫不歉疚的说道。   第九章   本来送走了宋二少爷,我预想生活总该回复平静,毕竟宋铭元也并不适合过着一惊一乍的日子,这不利于他的康复,适当的远离人群也是远离闲言碎语。   然而远比闲言碎语更大的事来了,我没料到宋铭元没残疾之前竟然还是个人物,断个腿竟然还能上报纸。   中午下楼打饭,就听隔壁小护士拿着份报纸感慨:“哎,好可怜,年纪轻轻的残了腿,已经很不幸了,还被人曝光出来,弄的像是要在众人面前被扒光一样,狼狈的样子要被那么多人指指点点,怎么重回社会啊。”   我凑上去问:“谁?是说宋铭元么?”   她们便把报纸摊在了我面前:“是啊,他本来进医院我们就签了保密协议的,没想到还是被人盯上了。”   我展开看了一眼,“宋氏宋铭元住院一月有余,原是车祸残腿,知情人士称复原时间未知,病情不容乐观”,报纸下面还很应景的搭配了个保险公司广告“天灾人祸,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请用XXX保险,让你无后顾之忧。”   “娱乐产业惨淡到要拿一个残疾人开刀了么?”曝光宋铭元的际遇,除了暴*露媒体的不道德,让大家茶余饭后多一个谈资,我看不出有什么意义。饭后我特意把报纸藏了起来,那个下午也多给宋铭元读了两篇励志文章,甚至宋铭元对我声情并茂的朗读仍然不热情,我也没有计较。   “何草草,你怎么了?整个下午你都在望着我发呆。”黄昏时候宋铭元合了手提电脑,分了一点目光给我,“还有,今天的报纸呢?”   我有些嚅嗫:“这个……今天的报纸上新闻都很没营养,都是些无痛人流之类的广告,我觉得你不需要,就扔掉了。”   宋铭元笑了笑:“那类型的话该有壮阳补肾的广告吧,你不是希望我和霍金一样么,总该给我看看的。”然后他敛了笑意,“何草草,是你故意不想让我看到的。”   语气已经是陈述句,我看他阴晴不定的脸,再看他膝盖上的电脑,大叫坏事,网络何其发达,宋铭元这么问早该看到了相关新闻。想想网上匿名留言板那些水准参差的发言,我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奚落谩骂或者嘲讽,富人落难,人们有时总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踩上几脚。   恍惚觉得自己是能理解宋铭元的心境的。那年我第一次坐进进口汽车,就遇到了意外。当时那个碰瓷的老头装模作样的倒在车子前面,嘴里假意的呻*吟着,我们被迫停车以维持现场等待交警出现鉴定事情真相,而坐在车里等待时,我看着那些骑着自行车或者电瓶车经过的人们,明明是无关的,并且对“事故”真相毫不知情,却选择了拼命的往我们的车窗上吐痰再骂一句“狗*娘的有钱人,又撞人了”。总有人盲目相信富人总是奸恶的,他们的财富都是不正当的,任何事故里,都是富人的错,一开始便是偏见。一如宋铭元这样,他若是个平凡青年,这样的遭遇就要博得不少眼泪和同情,换做是富人,就是一桩笑谈了,总有人能云淡风轻说一句“活该”。   我清楚记得我的父亲从车上下来镇定的擦掉车窗上的那些痰,告诉我,流言蜚语不过就如这些痰。外人加诸给你的毁誉,并不能因此就让你本人变得更好或者更坏。那时候,我们刚刚变得富有,刚刚面对繁华和浮光,他也还是我的父亲。   我原来不想去回忆往事,可宋铭元的际遇却让我在这样一天里联通了过去和今天。我如今的地位和他千差万别,却感同身受一样对他不得不怜悯起来,我不想让他看到那些新闻的。   “你其实不用藏了,我已经看过了,铭成也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我了。”宋铭元看我沉默便开口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气氛,“处在我这个位子,这些东西是每天都要面对的,你没必要觉得我会脆弱到这样就被击垮。”   “曝光这样的信息,也不过就是为了让我的股价狂跌而已,实质上对我本人是不会造成什么伤害的。”宋铭元难得和我解释的这么清楚,倒像是反过来在安慰我,“小草,你要爱你的国家爱你生存的这个社会和世界,却永远不要对它毫无保留的全部敞开或者盲目信任。”他眯了眼睛,“因为这个时候,它会在你最意外的地方伤害你。”然后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交朋友也是这样的。你不应该因为任何情感而盲目信任护短,或许他并不值得这样的信任和护短。”   “你懂了么?”宋铭元侧头这样问我。我心理带了巨大的糅杂的感情,并没有理清所有的线索。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宋铭元说的是对的。我不应该因为怜悯而对他盲目信任护短到最后产生爱情。可我当时仍然很愚钝,认为那是宋铭元变相对我藏起报纸的温情回馈和有感而发,于是也只是茫然的点了点头,心理的繁杂一晃而过,我便把这些情绪沉到心底了。   “今晚铭成帮我安排了个私人宴会,需要出席一下。毕竟媒体上都步步紧逼到这个地步了,总要稍微出来一下和熟识的人见个面稳定下局势。”宋铭元转换了话题,又变成了云淡风轻高深莫测的他,“你也一起去吧,准备一下。”   于是我本着想让宋铭元闪亮登场的信念趁着宋铭元午睡时候把他的轮椅前前后后来回擦了一遍,简直锃光瓦亮。我以为那就是宋铭元让我做的准备了,所以等到了灯光辉煌的宴会厅,望着里面男男女女高雅的着装,再看自己的简单连衣裙,实在太格格不入。   后来是宋铭成来接的他哥哥,他俩似乎有重要的事情商量,我便搭乘的另外司机的车。原本以为自己去了还是个帮宋铭元推轮椅的,完全没必要穿礼服,等到了才发现大错特错。宋铭元什么人物,就是残疾了照样无数人鞍前马后,这推轮椅的活计也是人人争抢的,我便像个被叼走雏鸡的老母鸡般无所事事了。   席间自然宋铭元是主角,我看无数男女举着酒杯为了和他说话弯下他们高贵的腰,像是蹲坐在轮椅般一样和宋铭元交谈,有些人,就是坐在轮椅里也像帝王的,莫名其妙的,我挺了挺胸,觉得作为一个护工,我也很荣辱与共的自豪。   “喂喂,你,对,就说你,别傻愣愣的站着,厨房里还缺人手呢。”我本来站在墙角,突然身上便被人推了一把,一个侍者打扮的青年就把我连哄带赶的塞进了厨房。等进了厨房,看到清一色女工都白色连衣裙,往自己身上一看,确实很像,本想解释,那掌厨的大师傅便吩咐我做事了。   “把这个去洗一洗,恩,还有这个果盘,弄弄好,速度快点,今晚弄的不好不仅要扣工资的,没准要给解雇了,大家都加把劲啊,宋先生满意了奖金还是很丰厚的。”   我便在这种紧张的氛围里莫名其妙和厨房一起劳作起来,直到发现自己都饿的有些头昏了,才发现已经过了将近2个小时,可厨房竟然还有5,6道甜点要做。大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辛苦了辛苦了,丫头把这个端去大厅吧,之后就休息了进厨房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快去吧。”   我心里只想着赶快吃饭了回家,端上桌的时候似乎宋铭元看了我一眼,之后便又被旁边一个女人的话头引走了目光,他显然分*身不暇。倒是宋二少爷见了我,眨了眨眼睛,但大约顾虑席间礼仪所以没喊我名字。   过了一会儿,我正准备起身找点吃的,宋二少爷就跟在后面喊了一声:“这不是小草嘛?怎么在这里当起厨娘了?”我望了一眼座位那边,宋铭元身边果然空出了一个位子,而就在这样5分钟内,便有2个女人互相斗着眼色想要争抢原本是二少爷的座位,好去亲近宋铭元。   宋铭成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他摇了摇手里的酒:“哎,还好离席了,不然虚与委蛇可真是麻烦死了,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丢给哥哥比较实在。哦对了,哥哥让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你怎么被拉到厨房去了,怪不得刚才找你都找不到。”   “走了走了,哥哥让你先去喝一点热汤暖暖胃,不要一开始就大吃大喝,不然身材很容易变形的。”然后他又若有所思的加了一句,“还有,我哥关照我别和你说太多话,你知道什么原因么?难道因为你特别笨,让我别给传染了?”   我心里大呸了一声,好你个宋铭元,还真是不打算让我和宋铭成接触了,嘴上却只能讨伐宋铭成:“你都这么二了,还需要我传染么?整个屋子里的平均智商都被你拉低了啊宋二少爷。看到你我都有心理上的优越感,你哥不让你接触我是怕你无可救药的爱上我啊。”   当我说到“爱上我”时宋铭成看了看我的胸,然后摸着下巴像是思索了一下我们配成对的场景,我看他不自觉的就抖了抖。本来正准备开口继续打击,却见那边开始舞会了,远远便走来一个男人,轮廓是我熟悉的,但早已退去了青涩的少年气息,而是带了锋利。我看着他笑着和一个高挑女人碰杯,心中五味成杂。   宋铭成也发现了我的走神,他顺着我目光,便很了然了:“哦,你在看曾轩么?你倒还满有眼光的,他是地产新贵,今天是第一次受邀进哥哥的这个圈子,算是鲜肉啦。长的还成吧,但比起我还差远了。怎么了?你想认识么?要我介绍么?事成以后给我点好处费就好了。”说完宋铭元不由分手就要把我往曾轩那边拖,我连连摆手,死命挣扎,他才终于停手。不过我们的动静显然已经引起了那边的注意。   我看到曾轩往这边投来注目,然后他眼光扫过我,瞳孔也放大般的睁大了眼睛。我看他放下酒杯,并分开人群往我这里走来。我却只想躲开。每个人都只想衣锦还乡的,而我如今这种凄凉场景,实在不大想出现在故人眼中。   随着他接近的步伐,我也开始往前跑起来,我听见后面曾轩的声音,他喊,何早,是何早么?早早。是你么。   怎么是我呢。何早这个曾用名和我故去的少年时光已经一并被埋葬了。很多事情都会变的,人心尤其如此。我已经不是当年还会在迟到后调笑着因为取名意思是“干什么早”所以要迟到的人了,人生哪有那么多乐子可找。   曾轩还是截住了我,我只好佯装镇定的对视回去,曾轩果然反倒被我看的底气弱了:“对不起,是这样的,小姐,你长的很像我一个故人,这不是我搭讪,是真的很像。不过我将近5年没见过她了,认错了也不一定,她应该是不会回这座城市的。我很想念她,之前只听说她和她母亲一直在S市,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我便凉凉的开口接了一句:“S市前几年地震了一场,死了不少人,我有一位故人,也住那里,1年没联系了,后来才知道地震时候死了。”然后我加了一句,“我不叫何早。”   这话下去果然对面的男人脸色瞬间变了,我便趁机打算转身离开。曾轩比少年时候更精瘦了,但人也更加成熟内敛起来。看的出,他很内疚,我其实倒没恨过他。当年我自以为是他的死党,却遭到欺骗背叛,其实想来也没什么,人总有自己的难处,何况当年就是他不骗我,我也不可能就此扭转命运,而我自己,之前不是还和吴秦合伙过了段靠骗钱过日子的生活。没人比别人更高贵些,欺骗是人生的一部分。   人生没必要过的那么通透,人生是门艺术,而不是精准的科学,所以应该包容各种价值观,或者做快乐的猪或者做痛苦的哲学家,但唯一不可能出现的便是快乐的哲学家。什么都想要,如果不是贪婪就是幼稚。曾轩既想要不择手段而得来的事业的成功,又想要被不择手段的人的祝福,那显然是不可能的,所有人都千万别把生活当电视剧,有完全美满到虚假的结局,演着演着自己都当真了。   看到他成功了,我确实不能云淡风轻恭喜他的成就,却也不至于咬牙切齿的诅咒。这便也够了。   可曾轩不懂,他在原地顿了顿,又走上前来:“小姐方便告诉我一下芳名和联系方式么。你的脸让我有太大的熟悉感和亲切感,觉得也是有缘。”然后他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我,“我叫曾轩。”   我望着烫金名片上名字后面一连串的头衔,不知作何感想,好在这个时候宋二少爷推了宋铭元过来了:“哥,小草不肯和我一起去吃东西。”宋铭成还不忘记告状。   曾轩对宋铭元兄弟点了点头,也顺势递上了一张名片,继而回头继续询问我电话号码。   我望着宋铭元搓了搓手,他看我这个动作,果然毫不遮掩的皱了皱眉头。往日里我只要有什么要求助于他,或是做了什么不大对的事情,这个动作便是个潜台词。而那些求助对于宋铭元来讲,大约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比如我那天看隔壁王大爷的孙子得了痄腮,便自作主张拿了宋铭元养的仙人掌做了个顺水人情,拔光了刺给那小孩敷脸治病去了。宋铭元回来便只来得及看到一地的刺,我只好哄他过几天给他买个乌龟,保管比仙人掌好玩。他当时就是这样皱了眉头,不过大约是乌龟起了作用,他倒也没和我计较。后来我便去菜市场买了个乌龟,现在那绿毛王八还开心的游在玻璃缸里,休闲的很。   我偷偷用嘴型给他说了句:“帮我搞定,回去再给你买个王八玩,凑成一对。”   这下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但大概是真的喜欢那个绿毛王八,还是出手帮了我:“曾先生你好,久仰大名了,小草一直在我身边,她自己是不用手机的,你如果需要联系她直接打我电话就好,这是我的名片。”   曾轩嘀咕了一句“小草”再眼神复杂的看了看我和宋铭元便接了名片,这还是他赚到了。我知道宋铭元并不擅自给出名片,所以很多人结交无门,我是又帮了曾轩一把。   “你和曾轩认识?”回去的路上宋铭元还是皱着眉头,我却越发觉得这眉头皱的很有格调。   “有过一点交道,不过现在不想认识他了。”我避重就轻的回答之后便觉得是时候表达下对宋铭元解围的感激之情,“今晚可谢谢你啦!”   宋铭元不置可否,只侧了侧头提醒道:“恩,乌龟别忘记帮我买。”   旁人形容皱眉时候总爱说,我要把他眉间的“川”字抚平,此时我看着宋铭元眉头微皱的脸和他仍然惦念着要我破费买那绿毛王八的事实,却想着,我要把他这个“川”字抚一抚摆成个“王”字,好衬托他此时周身的王八之气。   第十章   十天后宋铭元就办了出院手续,总有小道消息会散出去,他那次小型私人聚会其实就是对报纸上传闻的一种变相肯定。五天前医院门口已经开始出现正经不正经打扮的记者,压低了帽檐坐在面包车里抽烟守株待兔般的等待宋铭元出现,可是宋铭元只是在病房里撑着下巴淡然的偶尔抛过去几分目光。这些记者无孔可入,往往一天下来停车下面的地上便是一地烟头。所以对于宋铭元出院的决定,最伤感的倒并不是小护士,反而是医院门口小卖部卖香烟的大叔。宋铭元就算残疾了,对于拉动GDP增长还是功不可没。   大约为了躲避闲言碎语,宋铭元没回主宅,倒是回了郊区的一处别院,因为腿脚不便,他自己就住在一楼的主卧,我被安排在一侧的客房,非常方便使唤。然而就是如此,宋铭成还要阴测测的和他哥哥进言“哥,你该给她在外面搭个窝棚养猫养狗一样的住着。”他当时说这话对我毫不避讳,还向我翻了个很克制的白眼,“哥哥,你看何草草都不做实事,每天不过推你去散散步,以前在医院还负责个送饭,现在回了别院,这些打扫做饭都有阿姨来帮忙,她这份工作也太清闲了,和工资一点不符合。”   宋铭元当时抬头看了我一眼,给了宋铭成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恩,她有点吵。”然后就云淡风轻的带过了这个话题,可我心里却有了计较。这份工作我确实有些太过闲情了,每天和遛狗似的推着宋铭元四处转转,这几天他似乎开始忙碌起公司股价的事情,我都找不到时机读励志故事,这下连心理健康疏导也做不了了。而有了钟点工,我的作用更是直线下降。《求职大全》里都这么说,一个人要能保住工作就要使自己具有不可代替性。我觉得我很必要居安思危,尤其这几天来帮忙的阿姨已经开始对我发起进攻了。   那是早上,我正准备给宋铭元炒个鸡蛋,却见厨房里冲出来个粉红色衣服的姑娘,手上已经端了热气腾腾的两个荷包蛋,然后便是钟点工阿姨的脸:“啊哟,草草啊,起的可真早,宋先生都等早饭半个小时了,还好今天我来打扫,正好把我家小兰也带来,没想到还能顺便给宋先生准备点吃的。”   宋铭元收起财经报纸,对那位小兰姑娘笑了笑道谢,就动作优雅自如的用起餐来。钟点工阿姨得意的对我扬了扬下巴,我只好默不作声去厨房里自己找点吃的。但那个下午我便开始筹划起来,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这样下去,钟点工和小兰早晚要大势所趋的替代我。宋铭元吃荷包蛋的时候可是对我毫不留恋的。我必须做点什么,好证明给他看,录用我绝对是物有所值,一个顶俩。   于是天黑之前的时间,我都猫着腰耗在宋铭元书房外面的花园里。这里毕竟是别院,宋铭元显然少有打理,花园里郁郁葱葱的长了不少杂草,也没有种草坪,我便花了不少力气,把杂草全部拔除了,换上了一把把的青大葱,不仅看着生趣盎然,还挺具有实用价值。   结果还没等我邀功了向敌人发起进攻,敌人就溃败了。   第二天整个早上,钟点工阿姨都没出现,更别提什么小兰。我本来准备了一腔台词,现在却没个发泄对象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趁着她们不在,我好和宋铭元嚼耳根。于是我跑去厨房也做了两个荷包蛋。   “宋先生,今天小兰和阿姨大概要迟到了,你看,还是我固定每天走在的,你要找我就是一句话的事情。阿姨平时也就做些打扫工作,偶尔准备下饭菜,这些我一个人都行的。”我把盘子递给宋铭元,进一步游说,“宋先生你看,现在你腿脚不灵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以后的日子也不能预计,生活还是往节省的上面靠比较好。人要有忧患意识,你也要给自己养老存点钱。”   宋铭元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受到鼓舞般的继续下去:“我这真是为你着想,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嘛。我也不是黑心的人,你看这样吧,其实你可以只雇佣我一个人,付一份工资,完全就能把你身边这些事搞定,给你和以前请几个人时候一摸一样的待遇。”   宋铭元用刀戳了戳盘子里的荷包蛋:“一模一样的待遇?你能让我的生活质量不降低保持请几个人时候一样么?”和昨天小兰做的两个荷包蛋相比,我这两个确实造型视觉上冲击比较大,她那两个用了不知道什么模具,放在盘子里正好是漂亮的两个爱心,咬开时候也能看到嫩黄的蛋汁流出来,是个非常完美的七分熟。而现在躺在宋铭元盘子里的,周边都有些焦了,卷起一层边。   我大言不惭:“我只是上手慢点,但是技高胆大,很快就能掌握的,而且这样吧,我吃亏点给你打折,你可以每个月少付我500!”与其等那阿姨和小兰接替我,还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少付500一个月,让你做两个人的活。”宋铭元笑了笑,“何草草,可以如你所愿,但是你要表现的好点。还有,这个荷包蛋太老了。”   说完他便丢下我一个人回房了。我有些不可置信,真是谈笑间灰飞烟灭,原来真的有这样的场景,没有硝烟的战争,我几句话就把钟点工阿姨干掉了。意外的,心里对宋铭元的态度有些窃喜。在小兰和我之间,你看,宋铭元到底还是更重视我一些的。   这种胜利感一直维持到晚饭时候。宋铭成来别院蹭饭。   “啊呀,小草你做的饭可真不如阿姨做的好。”他摇头晃脑的品头论足,“不过也没办法,谁叫那阿姨财迷心窍丢了饭碗。”   “你说什么?难道不是我和阿姨竞争上岗我胜出么?”我拉住宋铭成,几番对话下来才弄清楚前因后果。   根本就不是因为我的出众表现赢得了胜利,那钟点工阿姨和小兰确实常给宋铭元打扫,但是原来打扫着打扫着就把一些小物什收归己有了。宋铭元那天发现自己的镶钻领带夹不见了,才知道她们的顺手牵羊。   所以我其实根本不用自降工资或者主动竞争,那阿姨也是要被辞退的。这时再想起早上宋铭元让我一个人做时候那副大发慈悲的神态,我就有些牙痒。   于是晚上我便冲进宋铭元的书房理论了。   “宋先生,我觉得一个人工作还是挺累的,你考虑下帮我恢复工资水平吧!”我往书房沙发上一坐,宋铭元却似乎并没有好心情和我探讨工资问题。只是朝着我摇了摇手,眼睛却都没离开桌上的文件。如此拒绝的意味已经很重了,我摸了摸鼻子,只好先打道回府。   我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宋铭元对我确实已经是友好的,但他的友好也只是建立在自己心情愉悦的时候。这些时候,你能和他插科打诨,他也可以逗逗你,两个人互相嘻嘻哈哈表面也很其乐无穷。但当他严肃起来,你便不能和他站在一个平台对话了。比如现在,他的世界就并不需要我。   书房离我住的客房有一截走廊,旁边是玻璃的墙面,这里的灯一直没修,我摸索着走出去,天际这时却一道闪电,接着便是滚滚的雷声。风很大,走廊边院子里的树被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合着风向扑向玻璃墙,狰狞恐怖。   我脚步有些虚浮。雷雨给我很不好的记忆,曹禺的剧本里,雷雨天里触电就死了2个,我人生的变故也发生在雷雨天。我害怕这样的天气里要独自一人在黑暗里穿梭。宋铭元不欢迎我,可是书房的灯火还能远远的传来,仿佛是唯一的温暖,我不由自主就摸索着靠回去。   天空又是一个炸雷,我终于抖了抖又推门走了进去。宋铭元看到我又出现,果然有些嫌恶了,他似乎在做什么文献整理,很需要安静环境的样子,揉了揉眉心,声音也有些冷硬:“何草草,什么事情都明天再说,你知道么。”   我厚着脸皮应了一声:“外面打雷呢,我怕你一个人害怕。”   说完这句宋铭元神色倒反而柔和下来,他玩味的笑了笑点了点头:“都下雨了,这样打雷半夜一个人是挺怕的,你正好来了,就陪陪我好了。”   然后他加了句:“不过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其实你倒是应该要注意的。”   我此时已经坐上了柔软的沙发,心情也大好,接连摆手:“没事没事,我不嫌弃你,你看你都一个残疾人了,同处一室怎么了,你也放心,我不会禽*兽不如对你做什么的。”   安静了一会儿,我有些昏昏欲睡,宋铭元却突然又发话了:“何草草,换做你,你会怎么处理一些做错事的人?”   我抬了抬眼皮,转了转脑子,意识到宋铭元大约说的是钟点工阿姨,想要征求我的意见,打了哈欠回答道:“还能怎样,按照你的做人原则,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吧。”   “哦?我倒以为你会说情要求宽大处置的。”他似乎对我这样的答案有些诧异。   我含糊的恩了一声。然后望了一眼窗外的雨夜,很多事情做错了就做错了,没法再重头,也没法补救,微小的细节,也会破坏掉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对于过去的很多,我还不是那么释怀,时间可以冲淡怨恨,但不会带来原谅。   可我没想到,宋铭元说的并不是钟点工阿姨的事情。   他语气清淡:“恩,你能有这个认识就好了。我窗外的一片花苗,都被你拔掉种大葱了。”   我立刻就从惺忪里跳醒了:“我还没说完,做人的原则我提倡儒家思想,用道德去感化教育别人,要怀仁!孟子和孔子都是好榜样!”   宋铭元点点头:“不过我比较欣赏商鞅和秦始皇时候的法家。”   第十一章(改错字)   后来那个晚上其实宋铭元倒没太多纠缠大葱和花苗的问题,他只是侧着头托着下巴看了我一眼:“何草草,你想知道那些花苗的市场价么?”   然而还没等我表态,他又思索般开口了:“算了,今晚还是不了,告诉你,只会让你睡不着觉罢了,对实际的弥补也起不了作用。反正你自己也提议我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的。”   之后他便真的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文件审阅上,屋内也很体贴的只留了一盏台灯,那光亮只够得着他所在的那一片区域,却仿佛镀上了一层橙黄,映衬着玻璃上的雨色,晕染开来,显得暧昧又温暖。这种气氛冲淡了屋外的雷声和寒意。我翻了个身,一夜做着梦。小时候泥泞的山路,第一次进城的欣喜,对未来的企盼,一夜之间的颠覆,梦境里走马观花般的轮换过我人生的片段,最后停留在儿时母亲温柔的拍着我,讲述童话的场景。   王子和灰姑娘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恶毒陷害的歹人不得好死。我记不清到底是哪个故事里,得知自己深爱的灰姑娘被奸人所害而历经千险的王子很生气,招来了陷害者,问:“如果别人害了你?你要怎么对付那个人?”陷害者洋洋得意的献策:“殿下,把酒桶里钉满钉子,然后把罪人塞进去,从山顶滚下去。”王子大笑称好,然后欢天喜地的把进言者塞进了这样的酒桶。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宋铭元已经离开了书房,只空余书桌上一杯冷掉的咖啡。我抹了一把汗,不知道做这样的梦有什么预示,但浑身上下像被装进酒桶从山上滚下来的感觉却有些挥之不去。这感觉有些像个小丑,而整个早晨,宋铭元都没和我协商花苗的赔偿。这让我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严重扰乱了我正派的作风以及高端的判断力。以至于出门买菜路过拐角口,被一个穿着长衫神神叨叨的老头叫着“姑娘,我给你算一卦”的时候,我没有本能的转身就走,而是带了点试一试的心理想来一个解梦。   他眯着眼睛耐心听完我的陈述,整个过程都是个非常诚恳的倾听者,然后他摸了摸胡子来了一句:“姑娘你印堂发黑,周身妖气缭绕,这个梦很玄乎,我掐指一算,你最近必有血光之灾。今天能相遇便是有缘人,不如让我替你破财消灾?我这里的符很灵的,一百块一副。”   破财了还能消什么灾?破财于我,本来就是灾难。后来我摆脱了那老头,想想对方这样一开口就诅咒别人血光之灾实在让我心生不满,于是到邻近的公共电话亭里给110拨了电话,最近正在整治封建迷信,我决心和公安局合作。   果然买完菜回去那老头便不见了。我心情顿时便好了。回了宋铭元的住处,我按时喂了那两只王八,再去花园里拔了两把青大葱炒了个蛋,剩下的便一把插在大厅的花瓶里,看着倒也挺漂亮,就是宋铭元回来时候皱了皱眉头。   然而我还来不及夸耀我的这大葱是有机绿色食物,不含污染纯天然,他倒话头一转:“何草草,明天A市里有个会议需要我出席,下午我就出发。”   我从善如流:“恩,恩,知道了,我去帮你收拾衣服,另外我也一起陪你去吧,带着身边的人总是多个放心和照应的嘛,我不像阿姨和小兰,是很正直忠于工作的。”   宋铭元点了点头,脸上倒也没表现出什么对我的感激,只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般的叹了一声:“希望这一路别出事情。”   因为宋铭元的腿不方便,A市离开我们这里也不过几个小时的车程,他便安排了司机接送。那司机看上去与他也非常熟稔,上了车便笑眯眯的和宋铭元打了个招呼,看到我倒是愣了一愣:“宋先生,这位小姐也要一起去么?”   宋铭元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恩,带着解闷,还好不太重。”   我抽了抽嘴角,但鉴于花苗一事自己理亏,也便没发声,其实我原本也不大想来,明天肥皂剧《我爱上了我姐姐的男朋友》正要开播,我衡量了很久才觉得这时候该陪着宋铭元,心痛的舍弃了电视剧。   可后来还是不得不承认,“遇到两难抉择的时候,要遵从自己心里的意愿”这句话确实有它的道理,就和那天路口那个神棍老头的“姑娘你印堂发黑,必有血光之灾”很有异曲同工之妙。我那天确实该尊重内心的意愿留下看电视剧的。   我们遇到了点意外。   去A市要经过一条比较人烟稀少的路。车行至一半,却陡然的一颠,之后便是彭的一声,车子的一侧便凹陷了下去。爆胎了。司机骂了一声,便开了车门下去检查。   结果他一句“谁这么缺德在这里撒了一把碎玻璃和铁钉”下面的国骂还没开始便给人扼杀在了萌芽里。   我坐在后座,边上的窗户因为午后刺眼的阳光所以拉下了遮光窗帘,只看到模糊的影像,司机被人反扭了双手压在了地上,肩膀上还被人踢了一脚,正低声的叫着挣扎。车子周围也有了个宽泛的包围圈。   我环顾了四周的环境,很荒凉,确实适合拦路抢劫,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心里也很慌,但是司机被擒,车里宋铭元是个残疾人,有生力量便只剩下我了。我转头看了眼宋铭元,他似乎经历了残疾以后对生死倒看的开了,脸上波澜不惊,很有点“人生自古谁无死,今天不死明天死”的态度。   我抓了他的手腕,制止他本能的反抗,一边顺了顺他的背:“你听话点啊,我们把这个劳力士给那帮抢劫的,换我们安全,还是值得的。”然后为了表决心,我把自己钱包里所剩无几的几张纸币也挖了出来。   宋铭元却皱了皱眉头,泼了我满头满脸的冷水:“他们不是为钱来的。”   我抓了司机工具箱里放着的一把扳手放背后,在紧张之余还顺带开导他几句,也权作给自己分散点紧张情绪:“别把外面这群人想的多高尚,不为钱,不为钱为什么啊!你也别轻生,别把事情都往坏里想,越到逆境越要奋发么。你女朋友不理睬你了你可以另外找的呀,大丈夫何患无妻啊!”   自宋铭元残疾以来,他之前那位感情甚笃的小佳似乎从来没出现,我断定是嫌弃他下半身出了问题便不愿意交往了。当时想来还为宋铭元鞠了一把同情泪,被女人抛弃的没法人道的残疾男人。实在很悲怆。   我是个很善良的人,所以在这种紧要关头,电光火石之间,我拍了拍宋铭元的肩膀脑子里转的还是要让他重新燃起对女性的好感。看过太多被女性重伤害以后转成同性恋的人了,我还是想挽救宋铭元的:“你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然后我捏紧了手里的扳手,此时车门外的人影已经近了。   宋铭元却突然来握了我的手,他说了一句:“都是冷汗,不要逞强了。不要去挥舞你的拳头激怒他们。他们要什么,我给就是了。”然后他拿走了我的扳手。   而之后我预计的打砸抢行为却没发生,我们的车很完好,只是有人突兀的拉开了车门。午后的阳光就这样射进来,我被刺的眯了眯眼,再睁开才看清倚靠在车门边的男人和他手里明晃晃的刀。   第十二章(改错字)   看到刀,我瑟缩了一下,已经有点乱了阵脚,只好转头看宋铭元。现在才开始相信他说的,这些人不是为了钱来的。而且显然,他们都是专业级别的选手,我刚才那点勇气和斗志立刻灰飞烟灭了。   来人看了眼宋铭元的腿,朝着背后那些同伴带着嘲弄的大笑了几声才回过头:“你该是宋铭元了。”然后目光扫过我,更带了一点挪揄,“还真挺会享受的啊,腿残了出门还不忘带着漂亮妞。”   他指了指我:“小妞,把我们的宋先生弄出车子,然后推着跟着我们走。”说完他轻佻的捏了把我的脸,“听话点,这儿没你什么事,会放你走的。”之后他俯身看向宋铭元:“宋先生,你就没这么容易离开了。”   宋铭元情绪倒很稳定,有些临危不惧的味道,只淡然的笑了笑。我倒为他捏了把汗,看了眼包围我们的几个五大三粗的壮硕男人,以及地上被打昏过去的司机,我深刻觉得这时候推着轮椅带着宋铭元逃跑的几率实在不大。   我和宋铭元被推搡塞进了大货车的后箱,对方一行人刷拉一声把箱门拉上,瞬间就眼前一黑了。其实这帮人除却持有凶器限制了我们的人身自由,态度并不算太糟糕,没有打骂和伤害,何况又早早的挑明了这事只是针对宋铭元,和我无关,倒让我有些心安下来,而宋铭元就比较糟糕了,腿脚不方便没法逃跑,又加上同性相斥,对方一群男人一定不会怜香惜玉的给他什么好脸色。可此时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实在对他说不上什么安慰的话。   我和宋铭元的手机手表都被摘走了,昏昏沉沉在黑暗里也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逝,但透过箱门的缝隙已经看不到暮色的昏黄了。昼夜的温差也开始肆虐,这个时候在一片漆黑冰冷的后箱里,我才觉得又饿又渴。对方显然在转移我们,这转移看着还挺漫长。   冷的没法,我只好站起来打转一边还哈气搓手。其实我原本想打量下宋铭元的表情,奈何乌黑一片,他不说话,我甚至要摸索着才能找到他。自被丢进后箱以后其实我们还没有过交流,前半段时间我处在惶恐里,好不容易心绪平定下来,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毕竟我待会儿得了放生的机会,是一定会丢下宋铭元溜之大吉的。而对方现在把我一起留下,也不过为了拖延出个时间差,好阻止我去及时报信。   漫长的安静有些让我尴尬,我咳了声:“你要想开点,事情总能化解的。还有,你也别怨我,冤有头债有主,大难临头,夫妻还各自飞呢,我不过给你打工的,还这么年轻,都没有过男朋友还没谈过恋爱。你就不一样了,你好歹一生富贵,物质上享受了不少,腿没出意外之前也肯定有过很多风流韵事,不缺钱不缺女人,说不定连男人都不缺,你看,人生也没留下太多遗憾。”   我听到宋铭元轻声笑了:“何草草,你这是为你的逃脱找借口么?可是我也觉得我自己没活够啊,人生还有很多遗憾。何况你怎么就能肯定我有过很多女人男人?你有你的压力,我也有我的烦恼,我要管理家业,算上来,一天也没有真正自在的做过自己的事情。”   我呐呐的说道:“总之你无论如何都比我过的精彩充实的,而且你不用担心,你还有弟弟呢,我出去以后一定会马上通知别人来救你的,你只要先挺住就好了。”   “挺住?那也要对方允许我挺住才好。”宋铭元望向了我,这次他两个眼珠子犹如黑夜里的狼一般带了点绿油油的光,除了让我很好的辨认出他的位置之外看的我浑身发抖,如果是什么“两者之中只能存活一个,要决一死战”的情景,我相信他已经咬断了我的脖颈。   然而他突然话锋一转,收起了刚才的那点锐利:“我也没指望过你什么。你也没必要为自己开脱,如果我出事死了,你也不需要余生后悔愧疚。你本来就没必要对我负责。”   宋铭元说这话时候已经态度很冷淡了,大约知道我不会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于是也便没了拉拢的价值,何况此事一过,就算宋铭元逃出生天,我也断然不能继续做他的生意了。显然这是个一拍两散的转折点。   小命自然比工作重要,但宋铭元越是那样说,我越是愧疚难耐,总觉得此刻他脸上应该是带了寂寥的表情。高处不胜寒,身处高位,虚虚实实,浮华光影,其实内里有什么呢。如他所说,他大约也没过过一天任意妄为的恣意日子,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依靠的人。   之后直到后箱的门被重新打开,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有些焦急的希望对方能快点把我放走,千万别在我面前折腾宋铭元,好让我假装没发生过这件事,欢天喜地回去继续做我没烦恼的何草草。   可是天不遂人愿,我们被带到了一处荒芜的破旧小楼,宋铭元几乎是被态度粗暴的拽下来的,因为他的腿脚不便,对方故意想让他出丑一般连拖带扯,轮椅发出吱嘎吱嘎难听的声音。而我环顾四周,心里更是各种滋味横陈。这里都脱离了人迹罕至的郊区的范畴,看着甚至更像是山区,小楼房后面就是一条山路,弯弯曲曲隐在夜色里,看不到路的尽头,只是带了冷意的黑色,仿佛那里蛰伏着什么巨兽,看的人心里发毛。   我颤巍巍的提议:“这样吧,我看到这里也没我什么事情了,我只是个被压榨的打工妹,宋铭元做了什么欺男霸女的混账事情和我一点关系没有,都晚上了我还没吃饭,饿得发慌,你们也只要宋铭元,能不能现在就放了我?”说完我看了眼宋铭元,他只面无表情的回望了我一眼。   倒是对方带头的男人多给了我点关注:“待会儿给你面包和水。”却决口不提什么时候放我。   “大哥,穷人何苦为难穷人啊,你们要是当着我的面把宋铭元打死了,以后我就算出去了,还要被宋家人追着不得安宁。”   如此磨蹭了多次,那带头人大概看我一副威武马上屈的怕死样子,也料想我整不出个屁来。只歪了嘴角说了一句:“吃完东西,明早送你走。”随后就丢了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来,但是只有一份,他们没想让宋铭元舒服。而他们多次谈话期间我也大致了解了他们带走宋铭元,是为的是不让他出席股东大会,另外还有个竞标。而之后,我想他们也不会放虎归山让宋铭元回去理清头绪找到肇事人好报复回去的。所以此行宋铭元真是凶多吉少了。   晚上我和宋铭元被丢在空旷的房间里,大约白天我那点贪生怕死的行径,他看我的眼神更阴冷了,让我恍惚间有种感觉,应该同流合污一起把他人道主义毁灭了才好,不然以他的个性,逃出来以后怕是要给我好看。我把他的轮椅推到房间的最西边,然后自己走回对角线的最东边找了个角落靠着往里缩了缩。   “这个月还差4天就过去了。”我摸了摸鼻子,“这个月工资你就别付了,以后你好好保重。”   然后我想了想,把喝了一口的水递给宋铭元,“这个你拿着吧,他们可能不会给你的。脱水就危险了。”   这下宋铭元终于转过头来看我,我此时正拿着个面包,啃了一口,是真心饿的发慌,被他这样一看却又想起来他一个大男人,估计比我饿的还惨,我明天就能走了,他不知道还要受什么折磨,于是便咽了咽口水,把面包也塞给了他:“我明天就出去吃大鱼大肉了,这个就大发慈悲留给你好了。”   在宋铭元探究而高深的眼神里我有些拘谨,于是走到他那里,塞了水和面包,就闷声不吭的缩回了墙角。   天亮以后我就被带了出去,对方对我态度很潦草,就指点了个公交车站让我自己滚回去。临走时候我看了一眼宋铭元,他因为一整晚都只能坐在轮椅上,面色显得疲惫,只低低垂了脑袋似乎还没醒,那群人调笑着拿了盆冷水,给宋铭元来了个特殊的问早,把那水从头浇到了尾。我看到宋铭元发梢的水迹,还有湿透的衣服,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和难受。   天已经寒了,这又是大清早,外面的空气冷的我脖子一缩,对方推了我一把:“快走快走。没了你我们看守也省事,他一个瘫子,把轮椅搬掉,要么就爬着跑出去吧。”然后几个男人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今天下午我们把人换个地方。转移到其他地方。上头也说了,多关他个几天,别给吃的,就让给点水,先别弄死了就成,而且一定不给伺候上卫生间。”   他们说道这里又笑开了:“还记得上次那个副总的儿子吧?啊呀,真是个孬种。最后饿的没法了,叫他在地上爬就爬,学狗叫就学狗叫,都给DV拍下来了,而且之后绑着不给他排泄么,3天以后过去就大小便弄的屋子里都是,那个臭气熏天。哼,开始不是还脾气大着,扬言出去以后弄死我们。结果半个月,连做人的尊严都不要了。”   “那是,上头想的办法也够狠的,那种大小便只能排泄在身上,被人拍下来的感觉,估计很让人崩溃的,精神崩溃以后么,不就好控制了?还想着什么报复?那副总儿子不是放出去以后就精神不正常了么。而且这种事,家丑不可外扬,DV我们捏着呢,敢声张么,还不是只好扶正了情*妇,找了个私生子来继承家产。”   他们自顾自的说了会儿,见我还在一边,便有些不耐:“你还不走?我要不自己有个妹妹你这个年纪在城里打工,还不会放你走呢。”   后来等的车来了两班,我挣扎了很久都没上去。而是转身往回跑。他们描述的太可怕,宋铭元不能变成这样,他甚至比那个副总的儿子更加弱势,他是个残疾人,如果他只会因为这样的拘禁少一点家产,我是没什么大愧疚心的,但如果像他们所说那样受尽□,不论这个受欺凌的对象是不是他,都没法坐视不管。   等我跑回去时候正是午饭时间,大约因为认定宋铭元一个残疾人没法走开,看守确实一点不严。我从侧门溜进去,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关押我们的房间。宋铭元果然还没有被转移,只是被收走了轮椅,此时他坐在一张红木椅子上,早上淋湿的头发也干了,倒显出点气派来,我不得不感慨一句,真是一朵生在乱世的奇葩。   他本身对进来的人没什么兴趣,等抬头发现是我,才显出惊讶的神色。我一把冲上去捂了他的嘴:“你别吵,我是来救你的!待会我们就逃走,你别怕。”   这么说完,我便扶了宋铭元的肩膀,把他大半个身体重量架到我这里,小心翼翼的拐了出去。一路竟然都没有阻拦,我只能在心里感慨一句,那帮人低估了人性的闪光点和我人格的伟大,料不到我竟然会折回来救人。   而这时候我开始后悔把面包和水留给了宋铭元,晚上早上我都没有什么食物进肚皮,此刻是饿的两眼发昏,还要带着宋铭元一起跑,实在有些吃力。连拖带拽,宋铭元大概被我弄的也很不舒服,皱了眉,偶尔神色复杂的看我。   我喘了口气翻了个白眼:“看屁看,你们这些有钱人,知道吧,有时候是需要我们这种小人物帮忙的,别以为自己有权势就是一切,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我要救你出去了,你可要好好报答我。”   扯这些其实纯粹给自己打气,我心里也是有些没底的,看守的人吃好饭以后立刻就会发现宋铭元不见的事实,到时候万一再被抓到,那我也是跟着一起死路一条。离开汽车站实在太远,我支持不到那里,只好先顺着小楼后面的山路往里躲。   结果一个不慎,脚下脱力,我连带着肩上的宋铭元一起顺着山路滚了下去。等爬起来,才发现手肘都擦破了,衬衫上印出血色,嘴唇也磕在石子上,正挂着血丝,脸颊上火辣辣的疼也已经是小意思了,因为最让我惊恐的,是我的脚扭到了,而且从小腿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以可怕的速度往外冒血,山风吹过,已经是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我撕开衣服,胡乱绑了小腿止血,再手忙脚乱爬到宋铭元边上,把他扶起来,看上去除了有些擦伤他一切都好。   我叹了口气:“这样吧,都这个时候了,你也别在乎形象了,你看我这幅德行,现在也帮不上你什么了,这边血迹那么明显,他们很快能找到的,你现在,能爬多远爬多远,我不看,也不会嘲笑你的。”   宋铭元眼神里闪过一丝什么东西,我没空分辨,只拉了他继续关照:“如果我挂了,也是救你牺牲的,你好歹给我弄个见义勇为什么奖,而且,记得给我家里一笔钱安置好。”然后我又加了一句总结,“我平生做了不少坏事,没因为这个载大跟头的,可是现在唯一做了这么一件好事,我就倒血霉了。你帮我把这句话传给吴秦,关照他将来千万别发傻做好事。”   说完这些我便背过身去,催促宋铭元道:“愣着干嘛,快爬啊!没准你躲过一劫回来救我我还活着呢!”   结果等了许久都没听到衣物摩擦地面的声音,宋铭元这有钱人果然拉不下脸来,都什么时候了,我有些愤怒,我赔上自己不是想要这么个双残的结局的。   而等我怒气冲冲回头,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阳光透过山间的树木照射下来,洒在宋铭元身上,他仿佛周身发光一般,我拼命抬头想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对,抬头。   都说极致的逆境能激发人的潜能,我看着宋铭元迈开了腿,镇定的走过来,一把抱起我,当场就热泪盈眶了。   而等我我抹了泪,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我的勇气和坚定不屈怕是终于超越了医学,凌驾了科技。   哎,我创造了奇迹!战胜了残疾!   宋铭元他站!起!来!了!   第十三章(改错字)   我永远记得《阿甘正传》里痴傻的阿甘在追打中不停奔跑,为了生存下去,为了不受伤害而拼命的不顾一切往前的场景,他身上的矫正器在奔跑中分崩离析,导演用了慢镜头。我看到那个迟钝却善良的少年一路奔跑的表情,那些器械从他身上慢慢脱离,像是远观了一只蝴蝶的破茧。那个时候我哭了。   我脑子笨,学习成绩差。每天做题目到深夜3点,头发一把把的掉,我努力在尖子生的排挤里妄图贴近他们好借鉴点什么学习方法。有人告诉我,做数学时候要听摇滚,这样能激发思维。我相信了,可是听到耳鸣,我仍然是想不出解题思路的后进生。   生活有很多无奈,我一直想做一个让父母骄傲的好学生,把学习当做事业当做艺术来膜拜。整个青春期,我都默念着“你还没成功是因为你对自己还不够狠”。进了城里的学校,很多都让我措手不及,比如我薄弱的英语,那些蝉鸣燥热的夏日午后,我都在闷热的教室里做题。   可是夏天还是无疾而终了。我的学业也好,生活也罢,都没有得到电视剧里那样的结局。   正因为如此,《阿甘正传》才更让我感动。因为我知道那毕竟是电影。现实里不能获得的满足,借由电影,终于得到了happy ending。   现实里我其实并不相信这样的都市童话,唏嘘之下,也觉得自己该和自己妥协,当年没法成为好学生,我其实也尽力了。而现在宋铭元这一出,却是要把我的信仰都颠覆了,让我不得不开始反思,当年是不是再狠一点,我就能发生质的飞跃,从此改变命运,成为社会精英。   这种恍惚保持到宋铭元把我放到一个草堆上,重新撕开我粗糙的包扎,我疼的龇牙咧嘴。血还没止住,因为在山路上滚了一圈,伤口的皮开肉绽处还沾染了很多灰尘和碎石子,匆忙之间我根本没清理出来,只胡乱扎紧了伤口想止血。   宋铭元皱了眉头:“你这样直接包扎,等回去医院处理了都来不及了,不清洗是要化脓的。”   说完他按了按我的肩膀,示意我等一等,便拿着一截干净的布条去找水源了。我看着他离开时候矫健的步伐,心情是复杂的。   是的,宋铭元看样子是站起来了,接踵而至的问题是,我作为看护,不论如何都要失业了。   所以等宋铭元回来,我正胡乱想着如何利用救命恩人这个头衔好好捞一把。结果等冰冷的水接触我的皮肤,宋铭元开始清理,我就忍不住痛的挣扎起来。   宋铭元显然花了巨大的耐心才继续清理:“我很讨厌血和一切感觉肮脏的东西。”他这样和我说,然后加了一句,“还有麻烦,我很讨厌麻烦。你别扭来扭去。”   这话下去我就有点不敢动了。宋铭元现在又东山再起了,你看那腿,撒欢儿都没问题。我仁义不代表他也会以德报德。他一句“麻烦”莫不是要把我丢在这里自生自灭,自己跑。   于是我吞了吞口水,提醒了一句:“宋铭元,你的面包是我给你的,水也是我给你的,这些都给你积攒保存了力气,量变到质变,你有没有感觉到不一样?如获新生一般?”   宋铭元手上动作不变,只抬了抬眼皮,情绪竟然没有波动。让我实在有点欣赏他的镇定自若。遇上这样突如其来的时来运转,他面瘫的表情下到底掩盖了多少惊涛骇浪和狂喜啊。   大概是我那番话起了作用,宋铭元倒没忘恩负义,又因为我腿受伤,不能有大幅度的动作,没法背着我逃跑。他只好一把抱起我,沿着石子小路往外面走。我靠在他胸前,随着走路的颠簸,一上一下的磨蹭他胸前的毛衣。午后阳光暖洋洋的,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去担心被发现被抓回去会怎么样。我却莫名的感觉心安。总结来,因为宋铭元是我们两个中唯一具有活动能力的,一般的歼敌策略都是消灭有生力量。所以他应该比我更危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我后来精神就有些涣散,只间歇的睁开眼,发现路途的风景由荒凉开始变得有了人烟气,而宋铭元一路颠簸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一个拦路的都没遇到,直到我被送到医院,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恍惚让我有种错觉,就是宋铭元一个人,他也是能逃出来的,而且境况还能比我更好。   而我被推进手术室前匆忙一撇,竟然还看到了那个之前被打昏的司机。乌黑了一只眼圈,正拿着手机走上去想和宋铭元说些什么,顺带惊讶的看了我一眼,只有一眼,便又埋头对着宋铭元说起什么来。   我这才恍然大悟,大约是这个司机给宋家通了气,才让我和宋铭元一路畅通。敢情现在出现是来抢我救人的功劳了,于是刚才那点遇见熟人的激动便被迅速的抹杀了。   所以我被专业医护人员重新包扎推出来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紧紧握了宋铭元的手:“宋先生,恭喜你!”   宋铭元抽出手,被我眼泪汪汪的样子弄的有点莫名其妙:“是哪里还疼?”   我又一把上去抓了他的手:“不!宋先生!我不疼!我真心的恭喜你!恭喜你破茧为蝶!恭喜你凤凰涅槃!恭喜你重新站起来了!我何草草能有幸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能和你同甘共苦这样一段,真的有种荣辱与共的心情!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说完我自己心里抖了抖,但是我继续用深情并且热烈的眼光望向宋铭元。邀功的司机给我很大的竞争压力,我决定走以情动人的牌子,把宋铭元争取到我这边来,毕竟我的血不能白流。   结果我这番话下去,宋铭元倒没有喜笑颜开慈祥可爱起来,只是表情诡异莫辨的对我笑了笑:“待会铭成会来看我们,我让他带点鸡汤过来,你辛苦了,多补补。”   看来是接收到我的信号了,我满意的说道:“宋先生客气了,虽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是也没想过用这个事情做文章的。”说完我便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奸诈的人,一步两步的铺垫明里暗里的提醒宋铭元,他的腿也有得益于我的部分,他此次遇险,也有我舍身相救的恩情。   宋铭元望了我一眼,终于憋出一句:“谢谢。”这句话说的很是干巴巴,没什么诚意,但我已经很是满足,也终于放开了紧抓着的手。   一个下午我吃了点水果,好好的睡了一觉。等宋铭成终于出现的时候,我已经眼巴巴的等了鸡汤几个小时了。   他神情很轻松,给我递了鸡汤,还在桌上放了个果篮。   “你还真是能折腾。”他这样简短的评价,眼神带了点打量。   我呼哧呼哧喝了鸡汤,毫不顾忌的打了个饱嗝,指挥他道:“给我削个苹果吧!我好歹是你哥哥的救命恩人!”   宋铭成竟然难得没和我贫嘴,很服帖的就拿了个苹果。   我打了个哈欠,想着宋铭成果然还是知恩图报的,更大肆夸奖起他来:“哎,你哥哥其实是个好人。从残疾到突然生活能够自理,自强不息,荣辱不惊。而且刚才他还和我道谢了,哎,帮他一把是很值得的啊。”   宋铭成啊了一声,本来好好连着的苹果皮就这样断掉了,他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哥哥向你道谢?”然后他抓了抓耳朵,“我没听错?”   “废话,你哥哥的腿要不是当时情况紧急,怎么会自动复原?而且我之前每天都给他读励志故事,也起了一定的心理暗示作用。”   然后我见到宋铭成扭曲了脸色:“你还不知道?”他似乎想憋住,但又终于忍不住,“你竟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你和哥哥是合作演了一出戏的,还在想你怎么这么敬业,弄的自己这么惨来迷惑敌人。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他按了按眉心,“该怎么和你说呢。哥哥他……他根本腿就没事啊!自始至终都没事。不存在需要感谢你的理由啊……你竟然还给他念励志故事,他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我有些消化不能:“你,你说什么?你们不想给我报酬也不能这么就否定掉一个医学奇迹。”   “骗你?干嘛骗你?算了,你这次也负伤了,我不和你说了,你好好休息吧。”宋铭成解释完,拍拍屁股就走了。   而我等他走了,都久久不能平静。   他说,宋铭元其实从来就没残疾过。把表象弄成这样,也不过是为了引出内鬼。几个月前,宋铭元去车库取车,意外发现刹车坏了,找人检修得出结果竟然是被人为做了手脚,加之最近企业里有几支股票价格异常,财物报表也不大对劲,甚至几批货物都出了问题。调查下来该是出了内鬼,这个内鬼竟然都动主意到宋铭元的人身安全上了,实在必须马上拔除了。于是索性将计就计,设计了一场事故,也就是所谓的撞树车祸。   之后宋铭元半遮半掩的态度更让对方觉得他是真残疾了,而如今一场半带绑架性质的限制人生自由,才让对方浮出水面。   听完这番解释,我是真的委顿了。所以当宋铭元再迈着矫健的步伐进来,我也有点有气无力。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我血本无归。不仅别指望宋铭元感激我,在“康复”后给我安排个闲散位子拿点薪水,更是自己赔本。   现在回想回想过去的那点时间,宋铭元那么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事,我那些所做的,倒有点跳梁小丑的意味。他是不是带着高高在上的鄙夷,一路把我当做笑柄看待呢。这么想,心里便有些梗塞,连带着腿上的伤口疼的都明显起来。   我不说话,宋铭元便坐到了一边,给我端了杯水:“好点了么?”   “你把我当笑话看吧?”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他,“你不是腿根本没事么?把我弄的团团转很有智商上的优越感吧?很开心吧?我理解你想要抓出内鬼的心,但是你弟弟也说了,你本来没必要装那么久残疾的。”   我原以为他不屑于解释,却听到宋铭元叹了口气:“草草,这次的事情我没想到会让你受伤,我本意并没有戏耍你或者牵连你的意思。”他顿了顿,“一来我没想到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马脚,还要拼死一搏的开始行动,二来当时你已经先行走了,我看你安全了,才安心,你后来折回来,确实出乎我意料。”   然后他抬了头,眼神灼灼:“‘残疾’的那段日子,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段。外人以为我要失势了,虚骄的面孔都变了态度,溜须拍马的人突然都不见了,留下的人,都是真心对人的。除却最开始一阵对我腿的关注,再也没有人打扰我,每天不用想着去应付不一样的人,我很放松,很平和。不知不觉就延长了时间。”   说到这里他低声笑了一下:“我才知道,原来外界传言冰冷的像机器一样的宋铭元也是会懒惰的,也是会有逃避心理的。”   “而你呢,何草草?我没有故意设计你。你是个意外。而你相信了我真的残疾了,你为什么没有怀疑呢?为什么觉得我的腿是被潜能激发的康复了呢?”他这么说着,捧起了我的脸,把我的目光强硬的逼迫与他对视。   我有些自暴自弃,只好粗哑了嗓子回嘴:“因为我蠢。”   “我倒觉得是因为你相信奇迹。”他拍了拍我的脸颊,“有些人认为这是愚蠢,有些人认为是天真单纯。”   “那你觉得呢?”   他转了转漂亮的眼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以前觉得不论是愚蠢也好,天真单纯也好,这样的人,作为弱者,在竞争里,被淘汰是件很自然的事,如果他们活不下来,我不会觉得可惜或者怜悯。”   最后他没说完,只带了点遗憾的说:“我以后都会尽量避免接触这些作为弱者的人。”   我知道我是他口中所说的弱者,可他对着我这么说,以后要避免和我这样的人接触,却又让我尴尬难受。虽然我能理解,他这样的人,怕是看不上我这样档次的人,和我打交道都觉得寒酸。想要成功就要和成功者打交道,他不想和我这样的接触,也是常理。   如此想着,再看到我医院被褥里露出来的打着绷带,上面还带着血迹的腿,就有些难以自控。只能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拼了命忍下来,无论如何不能在宋铭元面前哭,这只会让我更加难堪。   却没想到,他看好戏般的竟然没走。而是继续态度强硬的抬起了我的下巴。我看着他的脸,还是那副难以高攀的样子,他是月亮,我只是投影下面的光斑,巨大的落差让我胸闷,一个没控制住,两行眼泪就顺着流了下来。   可是想象中不屑鄙夷或者嫌恶的眼神没有出现,我只是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眼睛,指腹温柔,慢慢的抹掉涌出来的泪水,带了点手忙脚乱。   再然后他吻了我的眼睛。   我的泪水沾在他的嘴唇上,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觉到了苦涩。   他的声音近在耳畔:“我发现不能和弱者接触,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喜乐,都有自己的人生,距离太近,了解的太深,有了羁绊,我会心软。这对于一个决策者,可真不是一个好事情。”   第十四章(错字)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实在不能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于是腿一包扎好,听完医生嘱咐,我便急着想出去,宋铭元倒也不可多得的赞同了这个观点。据我观察,应该不是为了省点住院费,而是现实情况确实不容我们常驻。   这正是当初宋铭元“残疾”时候待过的高级医院,不知道哪个人传播的消息,VIP病房那边由小护士带来了一群群的老头老太,坐着轮椅的,半身不遂的,歪头倒脑生活不能自理的,大小便失禁的,但身体的不能显然没有能抑制住他们内心的激情。这些人的眼睛无一例外闪动着耀眼的光华。   临走时候我听到小护士还在唾沫横飞的讲解:“大家不要失去康复的希望!只要配合医院的治疗,我们会有第二个宋先生!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无数个!”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宋铭元给我办出院手续时候明显没有平时的镇定,反而多了点想快速离开医院的渴望。可这个时候我不能不合时宜的戳穿他,毕竟现在风水轮流转,我变成了腿脚不便的那个,此时只能匍匐在宋铭元的背上,翘起我打了绷带的腿。而也只有此时此刻,我才终于设身处地的理解起残疾人的不便和辛酸。当自己都不能掌控自己的行走轨迹,确实是一件挫败的事情。   好在宋铭元因为伪装,好歹也尝过残疾人的滋味,对我还是相当人文关怀的。可惜媒体就显然没这么友善了。宋铭元背着我走进医院的地下车库,就有一堆记者和看热闹的冲过来,后来我听说是医院一个护士为了300块的新闻线索费提供了宋铭元这个医学奇迹的实例,然后财经报纸,娱乐新闻传媒,医学期刊,甚至还有超科学力量调查小组都派员莅临现场。当然,这些不靠谱的新闻最后都被宋铭元压制住了,倒是都市晚报的角落里带过一笔,刊登了当天医院车库里出现踩踏事件,有两个男人,分别被挤飞了眼镜和假牙。报道最后善意的提醒广大市民,围观要谨慎,要秉承科学态度,调查好地形和人流量,以免发生不测。   看到这些新闻时候我已经被宋铭元接回了宅子。虽然我有些扭捏,觉得他既然已经不是残疾人,我这个看护就没有存在意义了,是该主动请辞的。但或许他觉得我的腿伤他是需要负责人的,何况当时在医院里,他那样做……现在这样好汤好水的供养我,我理解为是心虚的。   下午时候宋铭元去处理内鬼了,我便一个人待着。房子果然是要人常住才会有生气,就几天时间,花瓶里的青大葱就枯萎了,我麻利的换了把新的进去,然后抖了点米粒进乌龟缸,两个绿毛王八大概几天没人喂食有些怨恨,竟然还咬了我一口。   日子就这样像涂了油的轮轴一般咕噜一声就滚过去了,虽然我百般不情愿,但是脚上的伤口还是一天一天的康复了,昨天就去医院里除去了纱布,自小腿而上,那条伤疤却还在,盘桓着像是一道难看的蜈蚣。医生倒还笑着调侃恢复的不错,结痂很快,然后开了两管软膏。   “疤掉之前,都尽量不要吃带酱油的东西,也不要吃的过于刺激。”大概是宋铭元和我在看了疤后脸色都不大好,医生扶了扶眼睛添了一句,“其实伤在这个位置还是好的,万一是脚上骨折,石膏打个月把,拆纱布时候一定会熏死人。你看,你的这个位置伤的还是很体面的。”   我张了张嘴巴,正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宋铭元的手机突然就响了。他对医生点点头,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等等,就接起电话出门了,我只来得及听到一句“小佳”。他也只留给我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和之前看到来电显示时候眉头紧皱的弧度。   之后我在医院等了一个小时,宋铭元都没回来,倒是宋铭成急急忙忙赶过来把我送了回去。这次车上他倒没和我插科打诨,很是一本正经,我让他就别送我到宅子,在路口停下就好,他还摇下车窗,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何草草,你最好别对我哥哥动心。”他这样和我说完,才绝尘而去。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此时一颗心跳动的平稳缓和,没有医院里宋铭元俯身下来亲我眼睛时候的悸动,我觉得很安全。这个时候街上公园里有很多人,声音鼎沸,各人都有忙碌的事情,各人都有自己生活的目标。我在这些人群里,只是渺小的,不引人注目的。别人不了解我,也无法窥视我,或许会有人觉得我怪异孤僻愚蠢,但我莫名觉得很安全。   我从来不恐惧人群,相反,人群给我安全和稳定,什么事情,看到人群,我都能安定下来,因为我的普通平凡,我觉得能随时转身遁入嘈杂的群体消失不见,躲避起来,而别人找不到我。   作为平凡人,人群就是我的保护色。这让我感觉面对宋铭元也更有底气。不论小佳是谁,宋铭成怎么和我说,我都觉得,我是安全的,可以免受伤害。   顺着路口一直走,我有些漫无目的,心里倒是纷杂。却在拐弯的路口见到了那个算命的老头。换了套深色的衣服,又继续在原来的地方摆起摊子来。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腿上结痂的伤疤,觉得他或许真有点专业水平,忍不住就走上前搭话了。   那老头见了我也如见了亲人一般激动。   “姑娘!哎,你又来了。哎呀,你看,你这腿,走路这么慢的,果然啊,我就说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不会算错的。”说完,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一把愣是塞进我手里。   我打开一看,是个平安符。   “你别小看这个符,可灵着呢,不仅保平安,还保学业事业爱情的。”他对我挤了挤眼睛,“你我也见面第二次了,今天也是老头我刚出来的日子,见到你,也算给你个彩头,顺便给自己去去晦气。”   大概因为我询问般的看了他一眼,老头骂骂咧咧的继续开口了:“不知道哪个兔崽子,竟然去告状,说我宣扬封建迷信,被警察请去喝了茶,在拘留所里蹲了5天,写了3篇检讨书,还被罚走了不少钱,今天才放出来。”然后他请下来喘了口气,“姑娘,你说我这是封建迷信么?我可是半仙啊,你看算你这血光之灾算的多准!这举报的小兔崽子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生个儿子没屁*眼!”   我默默的捏了把手里的符,镇定的回答:“哪里能啊。别说那个兔崽子了,师傅帮我看看手相,最近运气如何?”   老头翻开我的手掌,装模作样的看了半天,才拍掌大笑一声:“姑娘你这血光之灾一过,必定是大富大贵一帆风顺,以后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我继而问道:“那我生儿子健全不?”   他有些莫名其妙:“健全啊!你生的是人中龙凤,咋能不健全!”   我对他笑了笑,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最近的公用电话亭义无反顾的又给公安局打了个举报电话。   第十五章   举报完,我便一个人回了宋铭元的房子。想了想,就近去菜市场买了点猪脚炖了起来,拉拉杂杂也做了一桌的菜。可是从黄昏到暮色,宋铭元都还是没回来。   等逗弄完两个乌龟,翻开手机看了看,我还是没给宋铭元打电话。他如今好歹是行动自由的人了,何况处在那样的位置,必然是事务繁忙的,更没有理由和我报备晚饭回不回来,我更没资格去过问。   我便自己热了热菜,胡乱的解决了晚饭,收拾桌子时候看很多菜都没动,想了想,还是包了保鲜膜放到了冰箱里。做完这一切之后又有些自嘲,宋铭元大概也不稀罕这些。这本是我预想里做的最后一顿饭,毕竟相交相识一场,我从他这里也得了颇丰厚的工资,现在他恢复了,我虽然内心曾经冲动过,希望他感念我对他的照顾,对我也分一点照顾,给我后面安置个什么工作。但毕竟那也只是想想,宋铭元在商场一向有个三笑的美名。他磨刀霍霍的时候,一笑,把刀驾到你脖子上的时候,一笑,然后手起刀落的时候,又一笑。   这些都是我慢慢从报纸上看到的,宋铭元的回归以及对内鬼狠辣的赶尽杀绝是近期财经报纸津津乐道的话题,而又因为他皮相上佳,也常常是娱乐版爱好的对象。   我从前看报纸,总觉得这些人离开我很远,现在看着头条里出现自己熟悉的名字,倒是很微妙。是觉得可以拿出去当吹嘘的谈资而得来的骄傲还是其他,我不得而知。宋铭元“残疾”时候,我觉得他也只是个可怜的普通人,甚至还要比普通的残疾人更糟糕一点,因为落差更大,媒体也更穷追不舍。现在他好了,我却觉得反而多了距离,再看报纸上那些血雨腥风,觉得更是要小心翼翼的相处才行。   宋铭成说的,我懂,然而宋铭元确实是一个优秀而强大的男人,长期相处下去,我觉得我极有可能把持不住,沉溺在这样的日子里久了,人就要滋生出许多惰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过去因为这个,经历了一段最糟糕的日子,现在再也不想尝试了,何况尝试的机会成本又太大。于是我更觉得是时候离开了,待在他身边终究不是正道。只是没想到没能有个好好的告别。   第二天我给宋铭元留了封辞职信。就背了背包离开了。   而下一份工作比我想象的更容易找到。我这样学历又没有技能的人,没想到还因为陪护了宋铭元,竟然还炙手可热了。当天下午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个礼貌的中年女人,确认了我的身份以后就表示能提供给我看护的工作岗位,待遇是行业标准。我问了情况,对方支吾了半天,才说是为自己的朋友找看护。   因为宋铭元的事情我留了个心眼:“是多大年纪的人?什么具体情况?我不怕吃苦和脏,但是我的看护其实没什么专业知识,如果是需要专业医护的,我是没法胜任的,我能给的,也只有认真和细心热情罢了。”   对方听了倒没有任何退缩:“年纪这个问题,恩……是老年人。其实没大的问题,就是年纪大了么,你知道的,容易寂寞,想找个人陪陪的意思更多一点,下下棋什么的,你只要有爱心就可以了。”   几番交流下来我觉得这个工作还算合适,对方只需要我每天腾出几个小时陪陪老人家散步聊天,其余时间都可以自由安排,虽然薪水不比宋铭元,但弹性的时间让我觉得可以实施自己的计划。我打算学点手艺。   我给吴秦看工作合同并且合计工作性质时候,咱俩都觉得这工作是相当完美的,完美的就像给我量身定做一般。不需要专业看护知识,工资也是非常正常甚至可以说是低廉的,但于我这样的背景,比起上一份照看宋铭元的,这份反而感觉更正经和靠谱。   反常是一件需要谨慎的事,好在因为反常,直接能引起人的注意。然而有时候正常的过度了却也是会暗藏杀机的。我签完合同,中年女人把我带去见雇主,这一路上的风景,让我有些不妙的第六感。   这是去往西郊的别墅区的路,而那片住着的,几乎是没有老年人的。因为开发商定位就是给有钱的中青年的,所以在建造时候周围的相关设施都是适合年轻人的会所,酒吧和棒球场。这里喧嚣而且充满活力,纯粹是年轻人的生活方式,而作为养老,年纪大些的人都会选东郊那片。   大概因为有了这样的心理建设,等我见到我真正雇主的时候,倒没有了太多惊讶,只是耸了耸肩膀:“这就是年纪大到需要我陪护的人?我看着挺年轻的啊,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中年女人脸上露出点尴尬神色,看了一眼对面自己的老板:“曾先生,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谈。”   曾轩对她点点头,然后便转过来看我:“何小姐。”   此时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很多东西,我却并不想深究,只是也点了点头:“曾先生,你好。”   曾轩却是很激动:“何小姐,我听说宋先生的事了,我这里最近正好有个秘书的岗位,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在我公司里上班吧。”   我吸了口气,“曾先生,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份看护老人的工作,既然这里没有需要照看的老人,那就不需要我。如果你定那份合同只是想见我,那真是太费周折了。秘书职位我怕我自己也胜任不起来。另外看护合同你要追究我违约的话也行,我给你付违约金。”说完我便转身要走。   然而曾轩想到要用这种方式来见我,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叫我何早我势必当场翻脸,于是只是不捅破那层纸,还何小姐何小姐的称呼着,却必然是不会轻易放我回去。我当时已经转过身去了,却听到一声东西碎裂的声音,回头看,才发现地上是一个热水瓶的碎片,明晃晃的,而曾轩则皱着眉头站在一边,右手的衣袖上冒着蒸汽,还往下滴水,手上抓了一把碎片,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他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来对我笑了一笑:“我烫伤了,还被扎伤了,是右手,我觉得很严重。何小姐,这下我需要看护了,你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后来我都没和曾轩讲话,他打了电话给私人医生,对方给他包扎完便对我嘱托起来:“烫伤的很严重,最起码半个月不能用右手,千万别让他沾水,药膏要准时帮他涂,准时复查。”   我闷声点了头。医生出去以后就剩下我和曾轩两人。他的手现在被包扎了起来,之前确实惨状的很,起了一个个的水泡,现在他却神情放松,休闲快意的很。   “你这几年过的还好么?我知道你现在叫何草草,但我看了你的身份证,上面的照片没有变。”他似乎斟酌了很久的语气,可话问出来,明明并没有什么大的冒犯,我还是觉得烦躁不安。   “就那样。我没读大学,出来工作了。做过很多不一样的职业。哪样有钱就做哪样,总要养活自己。”   大概看出我不愿意回忆过往,曾轩倒没有再问,只是自顾自的说起来:“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是我还是要说,我一直在找你,却不知道你连名字都换了。我知道用这样的手段把你留下是我卑鄙了,可是我很想再看一次你在我身边,和我聊聊天,像过去一样。我们曾经是那么亲密那么要好的朋友。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和我说说你这几年的日子。”   这时候已经暮色渐至,我也有些动容,可是我连名字都换了,我是想和过去彻底割裂开来,彻底走出来,而眼前的曾轩,虽然脱去了少年的青涩,却仍然是属于那些我想要抛弃的过去。   后来证实我的想法还是过于单方面了。对于曾轩,无论他多想弥补当年他的缺憾,重温少年时光,我于他,也只是一个过去了。   我不再是5年前活的没心没肺的何早了。不出一个星期,曾轩对于我现在这种死气沉沉的状态就开始烦躁起来。他习惯看到阳光的,从来不烦恼,给他带去快乐和愉悦的何早,而现在的我显然不再具备以上功能。我只能理智而有分寸的照看他的伤口。   好在曾轩能找我麻烦的机会也不多,避免了很多两人相处的尴尬。他现在也是个青年才俊了,总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看他书桌上堆放整齐需要他签字批阅的文件,以及每时每刻都在响起的商务电话,觉得宋铭元比他可懂太多生活的艺术和张弛有度了。   而没想到的是,那天的傍晚,我就见到宋铭元了。   那时候我正在给曾轩喂饭,他伤了右手,自己试图用左手喝汤,几次都把东西给打翻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接过了碗。   所以宋铭元进来的时候很是有点煞风景的味道,好在他自己也意识到了:“看来我是唐突了。”然后他语气沉了沉,“原来曾先生果真受伤了,本来作为朋友,就该来探望的,你也不必客气三番五次的推脱说自己不在家了。”   曾轩表情变了变,但又立刻掩盖了过去,只笑道:“宋先生客气了,只是因为现在这样一幅窘迫的样子,不大好意思让人见笑了。”说完他伸了伸手,然后指了指我,“你看,连吃饭都要叫人喂了。”之后曾轩又加了句,“这样吧,宋先生,没想到你会来,我换个衣服,我们去客房谈。”   宋铭元欣然同意,退出房间前看了我一眼,我对他翻了个白眼。   而等他走了,曾轩才显示出之前隐藏的情绪,他的脸也有些微微泛红:“真没想到宋铭元会来看我,之前就有个合作想和他谈了。”他一边脱了外面的睡衣,换上休闲服,一边朝我看,“你在他那里也做过看护的吧?这个人相处下来怎么样?我觉得他倒不像外界传言的那么可怕。”   我没有表态,吴秦常常说,人是非要跌的鼻青脸肿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而曾轩在和宋铭元一番书房谈论后果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是黑着脸出来的。宋铭元则像是情绪饱满,一副旗开得胜的模样。后者朝我招了招手:“草草,走。”   我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宋先生好久不见啊,我现在在曾先生这里工作呢,你要我走哪里去?”   宋铭元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刚才曾先生在书房就把你给正式解雇了。”说完便过来拉了我的手,连拖带拽的弄出了曾轩的房子,一路塞进了车子里。而整个过程中,不惜自残也要把我留下的曾轩却始终不发一言,也并没有阻拦的行为。这不得不让我有些联想,我的老主顾上门投诉我,导致我的新主顾把我解雇了。   于是我上车以后第一件是向宋铭元逼近,眼神凶恶:“我这个月在那里伺候他了也有一周!我现在一分工资还没拿到!我就被辞职了,我白干了!你什么意思!”   宋铭元把我的手拍开:“因为你上一份工作还没做完,自然不能跳槽。”   我睁大了眼睛看他。宋铭元理了理衣领:“何草草,你之前不是为了摆脱曾轩还给我买过一只乌龟么?难道你很想和他继续待下去?我这次也算是牺牲自我利益保全你了。他也真是狮子大开口,我给了他一整个项目他才不情不愿的放人。”然后他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一整个大项目,不是一只乌龟可以解决的,何草草,你要好好做牛做马了。”   “你腿都好了,还要我去干嘛?”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你一个顶俩么,钟点工阿姨也可以让你包了,我房间里有很多地方可以打扫。而且我给出的薪酬比曾轩可多了不少。还包食宿。”   宋铭元看上去心情很好,竟然还和我开起了玩笑:“刚才我和曾轩从书房里出来,对比之下是不是我更有气势一些?”   我望了望车窗外的景色,回想起刚才曾轩从书房出来一副委顿阴暗的模样,而宋铭元是很有点红光满面的感觉的,不假思索间就把脑子里想的脱口而出了:“确实是你气势强些,像吸饱了元阳的姥姥,曾轩么,活像被你采了精气一样。”   第十六章   回到了宋铭元的房子,我先到处转了一圈,离开的这十天里,估计宋铭元也没怎么住这里,倒有些冷清,好在乌龟还是那个乌龟,大葱还是那个大葱,总之看一切都虎虎生趣,十分可爱。我往沙发一靠,双手摊开摆成了个大字:“果然别墅是越大越好啊!有钱人日子过的果然舒坦!”此时宋铭元正对着镜子解领带,并没有理睬我,这在曾轩家里是不可能发生的,曾轩总是在一切可能的时间里妄图和我说话从而拉近距离。   人总是很奇怪,我和曾轩年少相识,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而宋铭元倒像是个萍水相逢次数多点的路人,虽然这个路人有点太过光芒四射,作为我人生故事的背景显的喧宾夺主尤其不称职。然而此时他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我反而觉得更加安心平和。因为我知道宋铭元并非在漠视我,而只是安静的容忍我存在在他的生活里,相对于曾轩那样的过分关注,这种相处模式反而更轻松一些。   大约真的是相处久了人是会有疲态的,有时候面对陌生人,反而更会倾尽所有的热情和诚挚。或许是因为对于这些陌生人,因为从来不曾认识过,我可以随意的在他面前呈现自己而不必去担心一定要与过去的自己保持一致性。   长久的相处让曾轩对我打上了一些标签或者印记,那么多年的时光,在他的脑海里浓缩出一个我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却极有可能与真实的我无关。而当真实的因为成长而变迁了的我站在他面前,与那个形象背道而驰的时候,他是不一定会因为重遇故人而高兴的。这一点宋铭元不一样,他从来不认识我,我也不认为我们这样两个阶层的人能长久的保持关系,因而每一天我都可以随心所欲的表现自己,或者庸俗或者贪财或者阴郁苦闷。   胡思乱想了一通,我才抬头看了眼时间,伸了个懒腰,就自觉去厨房准备晚饭了,而绕过已经换好衣服,端了杯咖啡看报纸的宋铭元身旁时,模模糊糊又觉得这个路人似乎在我生活里驻足的已经有点久了。快拐进厨房时候身后传来宋铭元的声音:“多炒点绿叶菜,少放油。”我吸了吸鼻子,“哦”的应了一声。   晚饭做出来的时候宋铭元看着桌子上的菜挑了挑眉。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唯少几次我做菜的经历里,炒青菜,番茄蛋汤,白菜,肉末茄子,菜色都是亘古不变的。虽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能有料理自己生活的能力,但我从来没刻意追求过高层次的料理,觉得会稍微几个家常菜就饿不死了。   然而宋铭元并不是这样想的,他毕竟付了钱让我做家政,如果我每天都茄子茄子茄子的烧,说不准他有一天真的长成个紫色的茄子样。霜打茄子,这个彩头未免太糟糕。   这些话是宋铭成告诉我的,他那天大清早来敲了半天门,据他说,是想来看看乌龟,顺带看看我。   “草草,你喜欢上学上课么?”他一边喂乌龟,一边算计般的看我,“哥哥打算让你去再读点书,哎,反正房子也不容易脏,你在家里待着也没事干,而且你这个学历跟着,我都有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认识你。”   我一边惊心动魄的感慨宋铭元作为一个雇主可真是负责,连家政员工都能有就职培训,一边苦涩,我真的不喜欢读书,只能浪费这种机会:“不喜欢,我不是读书的料。”   这之后宋铭成和我吹嘘了他最近的事业,我听了个一头一尾,只摸清了他最近是在投资娱乐业,像听小说一般的听了很多八卦,比如哪个女明星的鼻子是假的,哪个的胸是假的,甚至还有一个,连屁股都是假的。   那晚宋铭元回来果然便问了我读书的事,他漫不经心的带过几句:“何草草,你这么年纪轻轻的,总要出去有个更稳定的工作吧?之前腿的时候你也照顾了很多,我公司里过段时间要大规模招人,不过有个学历的门槛,反正你现在也比较空闲,我看要不要去读个夜校,拿了文凭,之后我可以让你走个后门。”   我知道这是宋铭元最大的好意了,但是转念一想,这样还是不妥当:“你看我如果是让我学文化课,简直是对牛弹琴,而且我一直觉得现在大学里那些文化课都太缺乏实践联系,这种很理论的东西,混个文凭,靠着你后门进去,估计身份很尴尬,万一自己没法适应那份工作,我觉得是件挺不好的事情,相比,我倒想有时间去学一门实在的手艺,有技能到了哪里都饿不死。”说完我朝宋铭元抛了个感激的眼神,内心其实也是波动的,但对于这些好意,我也不敢不留后路的全心接受。   人心会变,祸福不过一夜间,如果靠着宋铭元的脸面进公司,哪天万一和宋铭元翻脸,我就要收拾了包袱滚蛋了。当然在这个场合,这么煞风景的话我是不会给宋铭元说的。为了缓和气氛,我只好呵呵笑了一阵:“宋先生,你们姓宋的都是好人,我也不好意思太依赖你们,我还是先自己学技术,实在不行宋二少爷还说可以去投靠他的娱乐产业呢。”   宋铭元听了这话脸色没显出几分好看来:“娱乐圈那种地方没必要去,你怕是要被吃连渣都不剩,宋铭成也没精力护你。”说完他便站起来打了个电话,我探头探脑没敢走近去听,只好去厨房准备了个水果拼盘。   回来的时候宋铭元已经坐回了沙发:“你想学技术是吧?宋家旗下有几家饭店的,我和酒店那边打了招呼,你可以跟着大厨去学学做菜,我也不想一天到晚只吃茄子青菜。”末了还加了一句,“别听铭成瞎扯,成天做什么一夜成名的美梦,娱乐圈不适合你,没后台就是掉一层皮的事。”   我当时感动的稀里哗啦,觉得宋铭元和我说的都是掏心掏肺的实在话。可后来我就后悔了。娱乐圈是没后台是要掉一层皮的,可当厨子没后台也是要掉一层皮的。宋铭元鉴于我豪情万丈的“我不想靠后台”的理论,并没有特意打招呼让大厨特别照顾我。   第一天,我就窝在油烟味重,人声嘈杂的酒店厨房后厅里,削了整整几篮的土豆,剥了几框的毛豆。而我的同事们并没有因为我的平易近人和没后台而对我充满阶级姐妹或者兄弟的友好感情。相反,这个高级酒店的掌厨非常严格,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小隔间里有一面白板,上面贴满了各种便签,第几桌的客人不喜欢葱姜,第几桌的客人喜欢五分熟的牛排,而整个厨房重地,大家也非常忙碌的各司其职,责罚制度非常严格,而一旦送错菜,被客人拒绝,那道菜的赔偿价格就够一个月薪水。所以没有人互相搭话,甚至连互动的眼神交流都没有,一旦到了晚饭中饭时间,大家的神情都非常紧张。我们要一直工作,直到最后一个客人的最后一道菜上完,大家才能有个空闲好好吃点东西。   而打听得来的消息,大约这样干事的劳力要做个把月大厨才会在看的顺眼的人里跳出几个当正式的学徒。这样听来我不免有些绝望,同期进来的几个实习生也都一片愁云惨淡,毕竟这意味着我们要削个把月的土豆,剥个把月的毛豆,而且还不一定能成功晋级。   吃饭时候已经不剩下多少人了,因为新进来了实习生,很多老员工的工作量减少,早早的都回家了,内部食堂只剩下我们几个实习生和对面桌子上一个瘦高个中年男人,我们一路吃东西,他就时不时的瞅瞅我们,以此我推断该是负责厨房清洁的,所以等着我们早点吃完了他好收拾了回家。   而实习生里终于有个男孩对前景有些担忧起来:“你看我们一天下来,干了最脏最累的活,可是连大厨长什么样都没见到,你说会不会是酒店坑我们,利用廉价劳动力啊,最后一股脑的把我们都扫地出门?要不这样,我们得找到大厨,给他塞点好处费去。”   然而这下大家又都委顿了,因为大厨真正做高级料理的核心房间我们是进不去的。我看这哀   声叹气的样子,不禁想鼓动一下士气:“大厨啊大厨!很好认的,做大厨的,自己做料理的时候都要尝一尝的吧?尤其都大厨了,做的菜也一定好吃,更是停不住嘴,那样的话,长此以往的顺一点进肚子里,应该是个大胖子!我们找出整个厨房最胖的人,就应该是找到了大厨!”   结果我的热情大家并不买账,他们大约是专门的学校送来实习的,都是相识的,很是自成一伙:“万一给错了呢?说不定是第二胖呢?你这个方法太傻气了。我们才不会这么干。”说完他们便更是鄙夷的看了我两眼。   好在我并没有受到伤害,毕竟我也没打算给大厨送礼,具体第几个胖子是大厨确实也是件和我没关系的事。   而这之后我持续削了一个星期的土豆,有时候还要刮猪脚上的毛。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那天晚上精疲力竭的回到宋铭元的房子,第一个反映就是死皮赖脸的挤进他的书房要求给点后台支援:“你看,我每天都削土豆剥毛豆的好几个星期,万一那个大厨看不上我怎么办?毕竟我削的土豆也不是特别漂亮特别出众,万一不能引起大厨的兴趣和垂青,这样我就没法学技术,我就只能每天给你做茄子,你的生活质量就一直得不到提高,久而久之精神生活也会濒临崩溃。会出现精力不集中,犯困,恍惚,肾虚尿频各种症状。”   宋铭元虽然每天都吃我从酒店里带回来的多余土豆和毛豆,但是意外的气色不错,于是心情大概也很好:“要引起大厨注意,你可以在土豆或者毛豆上雕花,兴许这样他会很好看你。”然后他状似思考的笑了一笑,“不过我也不愿意每天吃你带回来的土豆,你再安心削几天,我会帮你打招呼的。”   于是我兢兢业业又在厨房弄了几天土豆,恶狠狠的每天都让宋铭元大晚上的吃土豆泥,等着他身材走形,腰若水桶,走路虚浮的一天,结果做饭这玩意儿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个星期下来,宋铭元的体型仍然修长优雅,而我因为化悲愤为食欲,每天又都煮土豆,脸都圆了一圈。   好在大约因为我的发胖,宋铭元终于发觉了情况不对:“你不是每天削土豆很累么?为什么我觉得你反而胖了?”然后他打量了我一下,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丰满是好事,但小心过于丰满了买不到衣服。”   我白了他一眼,就回房了,然而当晚站在镜子前洗漱,我才悲剧的发现,我胸前的扣子,崩了一颗……   而大约宋铭元是真诚的关心我的身心健康,第二天他便给我买了几套更宽松的衣服,又过了几天便带回了我朝思暮想的好消息。   “你可以放心,大厨说见过你了,他还算满意,一个月的实习期过了会留下你的,你也别给我每天做土豆了。”   我当场高兴的蹦了起来,这几天的工作下来,虽然很繁重,但我满心雀跃的觉得自己终于能走进一个职业,从头开始掌握一门技术,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未来都会好起来,我可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依靠自己的能力赚取薪水,不用再做不稳定的短期工,可以让我的母亲安然度过晚年,然后可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生一个孩子,为他们做出更温馨的饭菜。这是我第一次开始规划起将来的人生,忍不住就在宋铭元面前有些得意忘形了。   然而他倒没皱眉头表示嫌弃,而是笑了笑摇了摇头:“何草草,你还真是个小孩子。”   我一把过去拉了他的手:“我再也不给你做土豆了,我以后学了手艺,一定把第一次做的最好吃的菜都留给你,而且,你现在就是一直吃土豆变成了一颗土豆,也是世界上最可爱长的最俊的土豆!”   宋铭元笑的扶了下额头。我刚才欢天喜地的转了不少圈,头终于有些晕,于是便停了下来,这下便又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宋铭元,你说我该不该给大厨送个拜师的红包?哦!对了,你刚才说大厨看到过我了?啊,我怎么没有印象看到过大胖子呢。”   “大胖子?”   我见宋铭元不理解,就又把大厨是大胖子的理论拉出来说了一遍。末了还抱怨了两句:“其他几个实习生没一个相信我这理论的,都说我傻气。”   宋铭元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他憋了笑一般的低声道:“你是傻气。”我瞪了他一眼,他却又笑而不语的不和我解释为什么说我傻气。   于是我心里哼了一声,觉得他这只是人云亦云想要融入人群,便把我推出来说傻气,好显得自己合群随大流一些,所以内心里,我并不觉得自己傻气,并且坚定的相信着大厨是个大胖子。   当然这个信念在看到大厨时候崩塌了,那正是我们当天吃饭时坐在对面的瘦高个中年男人,他旁边倒是跟了个大胖子,听介绍,我才知道,那胖子姓李,大家都喊李胖子,却并不是厨师,只是负责厨房采购的,对我倒是热情的非同凡响。   后来熟悉了,我有次忐忑的问大厨,为啥李胖子这么苛刻一个人,唯独对我一路都这么热情的好似一把火。   大厨撇了我一眼:“你之前有个大厨是胖子的理论吧?”   我点了点头,但丝毫不知道这和话题有什么关系。   大厨继续道:“我们整个厨房,除了李胖子,没一个胖子。你们那期实习生,都听了你那狗屁理论,偷偷摸摸前后一共给李胖子塞了十来个红包。他能不喜欢你么。”   番外【哥哥不在家玩什么】   宋铭成其实并不是网瘾患者,他那天接触网络游戏也纯属偶然。起因是一个网页广告。那天他正百无聊赖的在电脑上刷八卦,结果陡然跳出来一个广告框,成功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后来每次宋铭成回想起来,都仍然觉得这个广告是极其独特的,它不同于那些一般的庸俗低档的游戏,用“老婆不在家玩什么”或者“老公不在家玩什么”这样媚俗的标语,它不早不晚就出现在那里,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般。宋铭成记得很深刻,那个广告上写着“哥哥不在家玩什么”。这个新颖别致甚至是清新的广告语立刻攫住了他的心。牢牢的。   后来宋铭成果真恪守教条般在哥哥不在家的日子里认真的打游戏,成了一个态度端正的人民币玩家,有一个游戏里的“老婆”,他们一起迎着夕阳奔跑,在月光下吟诗。虽然这个“老婆”挥金如土,但宋铭成总体还是满意的,毕竟这些游戏币对于他只是小意思,而谈钱多伤感情,宋铭成觉得遇到一个精神伴侣才是最值得骄傲珍惜的。他的这个“老婆”,在他吟出“一夜N次不是梦,带你飞到外太空”这样的诗句的时候,会指挥着游戏里丰满的人物拍着手跳跃着大喊“老公好棒,好押韵,好有文采!”而这些,宋铭成在家里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他的哥哥从来不会赞美他有文化,所以即使这些赞美是假的,他也愿意出钱沉浸一下在虚幻的满足里。   而网络上这样的肯定极度的激发了他的自信心和创作热情,当有一次在晚宴上他有吟出这样不拘一格的诗句的时候,他的哥哥宋铭元黑了脸色。   他拔掉了宋铭成的网线,收缴了一切和网游有关的东西。但这当然并不足以绞杀宋二少爷,虽然确实也给他带来了一定的困难。好在他和“老婆”留了互相联系的手机号。宋铭成给对方发了邀约,希望能现实里见面一起探讨探讨现代文学的美丽与哀愁。   此时他其实并没有对这位“老婆”产生什么非分之想,真的纯粹只是想要交流。毕竟宋铭成夜知道,一个有着如此高的欣赏水准的女人,是不可能长的好看的。大部分才女,长的都相当抱歉,因为当不了美女,便只好从事才女的行当,当然了,行行出状元,宋铭成并不想吝啬自己对于对方的赞赏。   可这么一件正经的事情在宋二少爷的哥哥眼里就看出了点龌龊。对于这个弟弟,宋铭元从来就没有省心过,如今也不知道他怎么的就迷恋上了网络游戏,怕这青春期和文艺电影一样漫长的弟弟沉迷网恋,真的找了个瞎七八搭的女人回来。他不怎么相信自己弟弟的眼光,更不相信他会有分寸。   于是这才有了宋铭元和何草草的相遇。而当宋铭元抓着何草草的头发威胁的时候,宋铭成正寂寞的坐在窗前创作他的诗歌。后来宋铭元回来,递给了他何草草的照片。这是宋铭成强烈要求保留的权利,他其实怀抱着这样的思想。想看一看他的“老婆”到底长的怎么样。   而这一看,他就有些失望了。何草草长的不够丑,相反,虽然是表情有些拘谨扭曲的照片,五官看上去却都很秀美。一个女人的美貌和她的智慧是成反比的,宋二少爷一直坚定的信奉着,因此,他觉得何草草这长相估摸着也只是一个泛泛之辈,并没有自己一直期待的绝世才华。   但他还是给“老婆”的账户里打了一笔游戏币,毕竟这个女人也陪伴了自己这么多日子,宋铭成还是感激的,在她的鼓励下,自己创作出了3本诗集。   而后来何草草怎么和他哥哥搞到一起去的,这件事情宋铭成却是无论如何弄不明白。他毕竟曾经是欣赏过何草草的,而他觉得以何草草的审美水准,该是看不上自己肤浅的哥哥的。   他有次试图唤醒何草草沉睡的良知:“你说我保持这种风格一直写下去是不是能成为文豪?”他拿了一本诗集递给何草草,妄图让她受到艺术的熏陶从而醒悟过来。   可是何草草只是一边往外吐着瓜子壳,一边眼睛都不斜的瞄了眼诗集:“你不是文豪,你是骚人。而且足够骚。”   这一度让宋铭成怄气了好久。他虽然确实有些骚包,却并不喜欢别人指出,以前旁的人都把他这种骚包叫做文雅,注意仪表,谈吐有格调。   耿耿于怀了很久,二少爷才终于知道了真相。原来当初和自己吟诗作画的并非何草草,而是玩人妖号的哥们吴秦。   而最后何草草要嫁进宋家,宋铭成是忧愁里又有那么一点点兴奋的。忧愁的是,他觉得何草草这个没审美水准的女人就靠着自己当初的青眼有加让哥哥注意到从而修成了正果,实在可气可恨,还不如让更有文化素养的吴秦和自己哥哥凑成一对。而兴奋的是,他觉得在这个家里他终于能摆脱最弱势的地位,他深刻认为何草草比自己更二更傻更低端。   结果他又错了,一个月后,他望着玻璃门上映出的被锁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的自己,不禁悲从中来,他的哥哥宋铭元带着娇妻何草草出去度蜜月,临走时候却把公司的事务全部丢给了他。   “我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闯事业这种更应该留给你这样单身的年轻人。”当时他的哥哥这样说道。   此时,宋二少爷才感觉到作为家里唯一一个未婚人士深深的压力。因为他知道,不出几年,他的哥哥会有更多的借口推诿工作,比如“我要去接我大儿子了。”“我要去接我二儿子了。”甚至是“我要去接我三儿子了……”   这种局面无法可想,在这样一个夏日的午后,决心一直做快乐的黄金单身汉的宋铭成终于动摇了信念,模模糊糊的午睡里,他也开始期待起结婚来。而且要比自己哥哥更早生小孩,生更多小孩。   第十七章   实习了一个多月,我果然如愿以偿的留了下来,同期还有几个实习生也被不同的师傅挑走了。留意了一下,都是当初默不作声认真削土豆的几个,而留下与否的考核项目其实就是削土豆。速度快而且削的好的几个都被给予了赞赏,我当时望着自己面前那个形状好看的土豆,深刻觉得我根本不用找宋铭元走后门打招呼,也是可以留下来的,倒是平白又欠了他一份人情。   负责教我的师傅就是当初那个中年男人,姓陆,虽然外表看着很冷,但意外的是个非常不错的人。而正式进入学徒期了以后也慢慢开始融入身边的环境。整个酒店是个大体系,很快,我和酒店客服大堂经理和后勤都熟悉了,也知道了更多的信息。   我打算搬到酒店安排的员工宿舍去,这里福利待遇很好,虽然薪水暂时还不算高,但却能包食宿。和宋铭元同住一个屋檐下,虽然真正生活起来并没有发现太大的压迫感,但我总有些介怀。他也并不是常常住在房子里,何况他有十分良好的生活习惯,我并没有很大的工作量去做整理。日日住在这栋豪宅里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起来。   那晚我便和宋铭元直接说了我的想法:“你看我现在住在这里要往返酒店上班也挺费时间,还不如彻底的享受员工待遇的住在宿舍里,还能省下交通费。”   宋铭元听了果然脸色不大好:“上班的话实在不行我可以开车带你,或者你打的,我报销就是了。”   我转了转眼睛,他这番反应其实在我预计里,毕竟他雇佣我是要我干活的,一个在家里待命的钟点工自然好过需要呼叫才到达的:“你放心吧,你这里的工作一定还是我的优先事项。我还是会保证做好这里的打扫的,而且你不要再付我工资了,你是好人,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就只有这些东西,你又什么都不缺,我只能这样报答你了。”说到这里我偷眼看了下宋铭元的神色,果然缓和了不少。我咽了口口水继续:“你看,其实你也不是很需要一个钟点工,这里很干净,我每周回来打扫一次都可以,这样我在宿舍住着,平时路上花的那一个多小时就可以拿来多睡一会儿觉。”   “你睡不好么?”宋铭元突然抓不住重点的这么来了一句。我愣了一愣,回答道:“也不是睡的少到受不了,只是没人嫌睡觉的时间多么。就和你们不嫌弃钱多一样。”   宋铭元点了点头,我舒了一口气,看样子他是被我说服松动了。晚饭吃好以后,我就开始收拾包裹,宋铭元经过我门边时候表示明天可以帮我一起搬家。   第二天大概用了4个小时才搞定搬运工作,我谢了宋铭元,送他离开:“宋先生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你真是我的大福星!”   宋铭元笑了一下,此时他坐在车里,把车窗更多的移下了一点,然后对我伸了伸手,我不知道他要对我做什么嘱托,听话的把腰弯下,他却还嫌不够一般皱了皱眉头:“把头再伸过来点。”   我探头探脑的照做了,然后他用手转过我的脸,轻轻的在脸颊上吻了一下:“你别忘记你第一顿做出的饭是要给我吃的。”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脸蛋,示意我可以回去了。   我失魂落魄也不知道一路是怎么回的宿舍,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这是宋铭元第二次做和我非常亲密的动作。第一次我处于被欺骗的悲愤之中,事情发生又突然,完全就没有反应过来,事后我也可刻意去淡化忽略了,这次却无论如何做不到当初的镇定。   我后来给宋铭元打了电话,但电话接通以后我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脱口而出就是“你刚才什么意思?”说完我脸又全烧起来了,觉得自己果然是蠢。这么咄咄逼人的问,好像真的我和宋铭元之间已经发生了生米煮成熟饭的什么事,然后被他始乱终弃了一般。然后人家只是很礼节很分寸的亲了一下脸颊而已。外国人这样只是表示打招呼罢了。而对宋铭元这个位置上的人,只是个亲吻而已,真的不是什么可以拿来说的事。   电话那段开始是会议的嘈杂,之后宋铭元似乎换了个地方,安静下来,只剩下电流的声音。我却握紧了听筒,我害怕宋铭元对我满不在乎的调笑,害怕他的回答让我自作多情的自取其辱。男人都是讨厌这样的盘问的,何况我在宋铭元看来可能真的完全没有那个盘问的资格。   然后他终于慢悠悠的开口了:“何草草,你真的很傻气。”他轻声笑了,嘴唇颤抖的声音传过来,我有些战栗,“你觉得我像是一个博爱的不求回报,对一个生命里的过客也慷慨到要介绍工作,希望对方真的过的好的人么?我是商人,我讲究回报。我不做亏本的生意,投资的总要收回来的,不过方式不一样而已。”   我有些激动,又不知道在激动什么,只瓮声瓮气说了句:“那你的意思是咱俩处对象么?”   宋铭元大概没料到我这么奔放,愣了一愣才回答:“可以这么说。”然后他加了一句,“但是我没什么经验,我从来没和你这么傻气的人打过交道。”   我唔了一声,但是竟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却听到对方又叹息般的说了一句:“你同意么?”   我惯性的点了点头:“哦,好吧。”因为潜意识里觉得宋铭元和我交往吃亏的是他才对,所以一个不慎,傻乎乎的就答应了。当我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又是后悔的不得了。都说男人追求女人时候,女方不能那么轻易就答应让男方得手,不然对方不容易珍惜。女方要拿捏好分寸的若即若离,偶尔给个枣,但大棒也是需要的。   所以宋铭元打算挂电话时候我有些不高兴了:“不行,这么简单就完了?这不行,我太弱势了,太从属地位了,我要重新来一遍。”   宋铭元忍笑的应了一声,我便舒了下嗓子,压低声音恶狠狠的说:“宋铭元!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竟然三番五次的骚扰我!你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   宋铭元这下终于忍不住直接笑了出来,我很生气:“你严肃点!我第一次被人追求……要弄的难忘一点。”   “何草草小姐,那我正式告诉你,是,我对你图谋不轨了,你让我图谋么?”宋铭元声音里还带着憋住了的笑意。   我摸了摸鼻子,突然又不知道该用什么事由来为难他,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去厨房做事了,没空再和宋铭元胡扯下去,只好“哦。”了一声,然后加了一句,“那今天先到这里吧,下次有空我们再继续。我去做事了。”   “恩,你要好好学,我让你住宿舍去是想让别在路上花时间,好多睡点,不是让你半夜上网打游戏或者和新认识的朋友出去玩的,知道了么?”   我点头称好,才最终挂了电话。这之后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躺在宿舍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不一会儿又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避免宋铭元是我搬出来住宿舍的一个原因之一,理智上我不大应该和他有瓜葛。可人总是这样,总要仰望点和自己不相称的东西,有人称为对生活和未来充满希望和探索,有人称这些是不自量力的奢望,但不论是何种,大概每个真正生活着的人,都会或多或少有这些心思。《天龙八部》里就是坏姑娘阿紫都会恋慕上和自己完全两极的英雄人物乔峰,宋铭元有钱,脸蛋好看,身材正点,人看上去也不笨,基因良好,后天发育也优良,我觉得我会对他有点想法是很正常的事。本来是该拼命抑制的,但既然宋铭元都这么大方的走过来了,我配合一下也是应该的。   今天一整天都让我感到不真实,但我又不愿意多想,不愿意去想宋铭元想要持续这段感情多久,不愿意去想他的家庭背景,不愿意去想未来。我只知道这一刻我是开心的,生活里不管是奢望还是希望,都还是有点的好。有很多东西需要踮起脚尖去努力够一够才能得到。我愿意去尝试一下。   第十八章   任何一份工作在上手之前的最初都是辛苦的,我们挺过了削土豆的一个多月,终于能接触核心的技术层次,却没想到这才是更难的,调味的多少,色香味,甚至料理的温度都是讲究的。而想做高级料理,那种精致的装在盘子的菜肴,之前都要经历过烧大锅菜的历练,我们得端起很重的锅子学会掌厨炒菜,往往一天下来,我的手腕就觉得要断掉了,头发里甚至衣服的褶皱里都是油烟的味道。这让我在见宋铭元之前必须做好梳洗换好衣服。实在不是一件很省心的事情。   宋铭元很体贴的表示不需要做太多的装扮,因为我每天工作都很累,还要精心打扮了出门约会反而显得是一种负担了,他说他不希望这样。但我还是想让他看到我更好的一面。   唯独那次我真的太累了,那一周里都是连绵的阴雨,大部分衣服都没有干,我才想简单了事的拿了一件运动服随意的穿了。那次我和宋铭元约去听交响乐演出,他在宿舍外面的街上接了我,我们便一起出发了,看到我穿的很随便,他倒显得很高兴般的摸了摸我的头:“这样居家一点不是很好么。我不希望你每次和我出去都要精神紧张的打扮个不停,谈恋爱本来就要包容的。”他的右手离开方向盘过来覆在我的左手上,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有点凉么,我后车厢里有件大衣,待会拿出来你穿上。”   我有些脸红,本想拍掉他的手,可他却抓的更紧了一些,顾虑到他在开车,我也就只好默不作声的任宋铭元握着了。汽车里开了空调,温度一上升,我更觉得覆盖在我手背上的温度,刺破皮肤一般的灼热起来,这才扭捏的抽出了手:“我热了,你认真开车。”   宋铭元笑了笑,促狭的看了我一眼。   之后他给我披上了外套,我们便进场了,然而大概是确实很疲劳,那些悠扬的交响乐一奏响,我就不可避免的头一歪睡起来。等被推醒时候就看到了宋铭元离我咫尺的脸,视觉冲击过大,我吓的一个激灵,再看此时的姿势,我刚才应该是靠在他肩膀上就睡过去了,实在有些羞愧,他却没说什么,只是就着这样近的距离凑过来啄了一下我的鼻尖,然后就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间笑了起来,碎发全部落在我脸颊边,带了点痒,呼吸喷在颈间,有点湿润的温暖,很亲昵。我抓了一把宋铭元的头发,才意外发现非常柔软,和他的性格完全不相称的顺滑。他从我手里拿回自己的头发,为我拢了拢披在外面的衣服:“一整个演出你都睡过去了,最近太累了吧,那下次我们别出来了,就在你宿舍里吃个饭就好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那么累,就是交响乐这种东西我欣赏不来,你们花这么多钱来听这个难道不是为了催眠的么?”   宋铭元有些无奈:“走吧,出去吃点东西我就送你回去,就刚才你倒在我肩膀上睡觉,还呼呼的小声打起呼噜来了。”   我抓了抓头,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看到对面宋铭元也在舒展肩膀,登时更别扭起来。吃饭的时候我终于恢复了元气,讲了不少最近厨房间发生的趣事,宋铭元但笑不语,偶尔把手伸过来抹掉我嘴边沾上的酱汁。外面凄风苦雨,这里却很温馨和乐。   我和宋铭元还是刚开始以恋人的身份接触,但我并没有觉得转变的突兀或者不自然,他没有对速度的要求,而是很包容,一步步的走,我觉得安心又幸福,这像一个能在冬季钻进自己窝里的小耗子。我不追求大富大贵,我只希望人群中终于有这样一个人,他会分开汹涌的嘈杂,只向你走来。我们眼神的交汇和那些擦肩而过的行人是不同的。不需要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只是平淡温馨的细水长流,会有一个人,只在我的面前柔情,我可以不顾忌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亲昵的叫他的名字。总有这么一个人,在他口中,我的名字是不同的,它不只是那几个简单的汉字组合,它是生动的爱情。   我对感情抱着等待的态度,我以前总想找一个平凡而爱我的人,过平凡安稳的生活。我从来没有想过刻意的去找一个有钱有权的人。只是人群里终于出现这个只会走向我的人,他却恰好是个有钱的人。人生的际遇总是很奇妙,你费尽一切想要的,可能终究没法得到,而不在意的,却会福至心灵。   “这是雷阵雨了,现在很大,车子停在另外一个停车场,我们等一等再走。”宋铭元撩了撩我的头发建议道,“正好可以去餐厅楼上的那家点逛逛,是我朋友新开的。”   我看了看窗外的雨帘,觉得确实不能这个时候走,只好同意的点了点头,然而其实我并不是特别想和宋铭元逛商场,我怕他会试图给我买东西,而他这个身价的人出手绝对不会是小手笔。就是谈恋爱,我仍然觉得不该接受对方特别贵重的礼物。   宋铭元大概猜到了我的想法,对我笑了笑:“我们就逛逛,当饭后消食好了,等雨停了再送你走。”   然而当我们正无所事事的兜圈子时候,从另一个专柜里却转出了故人。是曾轩,身边还站着几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个表情很威严,显然是上位者惯有的神色,却长了一双三角眼,生生破坏了气质,多了一分阴险的色彩出来。是来人先看到了我们,看上去认识宋铭元,只见他眯了眼睛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哦,竟然能在这里看到铭元你,真是巧啊。”   他说完这番话便巧妙的把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而曾轩显然也注意到了我,以及我和宋铭元牵在一起的手。他再抬起头来看我时候便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但还是礼节性的对宋铭元点了点头。   而我此时就穿着那身运动服,和宋铭元考究的穿着并排站着,在对方一行人的注目下,才觉得我这样的风格和宋铭元一起站着逛商场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但宋铭元和我都没有甩开对方的手,我只感觉他握着的力量反而更紧了些,坦然的对对面的中年男人笑了笑:“恒叔你说笑了,本来没空来逛的,正好遇到大雨,打算等小些再出门。”   叫恒叔的男人摸了下下巴,含蓄的笑了一下,声音仿佛被他故意隔断在喉咙里,我听着十分不舒服,尤其是他那种带了算计和考究的目光。而曾轩那种眼神更是我不想看到的,带了很多信息,但我知道他瞳孔里面蕴藏的都是负面情绪,何况我也不想见到他。   好在他们一行似乎有事,和我们打过这个照面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宋铭元把我送回了宿舍。这时候雨已经停了,宿舍前面有一段小弄堂,宋铭元把车子停在路边,开了车门把我送回去:“别冷到了,快点上去。”宋铭元掰过我的肩膀俯身下来用额头碰了碰我的。然后低头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你不表示点什么么?”   我抬起头来看他,一路下来都是他在主动示好,没有强求过什么,这个时候,路灯微弱发黄的光线投射在地上的积水坑里,晕染开一片烟雨的味道,打在他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而此刻我才发现,宋铭元真心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边那两个绽放开来的酒窝,让他显得腼腆而且青葱,像个少年。而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带了点撒娇意味的讨要福利。   “你不给我点什么么?”眼神里仿佛就带了很多期待,多到让你感觉盛放不下,又不忍心辜负他的这种期待。诚然,宋铭元这样的男人,平日里总是强势的模样,意外的服软示弱一次便是巨大的杀伤力,而我看到他眼底的精光,知道此刻的神情也是他为了达到目的装出来的,却还是不禁会走到圈套里。   我踮了脚,一把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他的颈间,体温和更多温暖的气息袭来,他顺势吻了吻我的脖颈,而我挣脱开来,做了一个很大胆的举动,我用手勾了他的下巴,然后很认真的吻了他的嘴唇。本来只是蜻蜓点水的,他却凶狠的加深了。我们互相拥抱着,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在路灯下吻别。   这之后我脸红心跳的往宿舍走,一路上还在平复心情,我和宋铭元真算得上进展神速,不得不说他是有效率的商人,在感情里也懂得把握好先机,他知道适时的低头和示好甚至示弱会带来巨大的效益,我开始想起来,我对他越来越放下心防是在一个月前,而那时候我正感恩戴德的觉得他是一个讲仁义道德的好人。他那时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想在我身上图谋的态度,而一味的给我福利。   在宋铭元身上验证了一个特例,并不是每个被发了好人卡的男人最后都落得个凄凉下场的,那些会利用好人的面具进一步达成目的的才是狠角色。   然而虽然被他算计了,我的心情还是很好,空气里带了潮湿清新的水汽。   在走到宿舍楼下黑暗楼道时候却从阴影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大力的捏住了我的手臂让我动弹不得。情急之下我踹了对方一脚。   “早早,是我。”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起来,对面是曾轩的脸。   “你是不是和宋铭元在一起了?”他眼神带了点脱力感,仿佛祈求我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然而并没有真的等我回答,他就继续下去,“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他在骗你。” 第十九章   那晚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楼的了,曾轩的脸明灭在灯光下,我只听他语气急躁的说着一些什么。   “早早,宋铭元有女朋友的,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真的是不想看你被骗。”曾轩局促的解释道,“今天看到你们一起逛街,和我在一起的恒叔也是商场上的老手了,有名的老狐狸,你们走了以后我听他说的。”   我双手抱了胸,点了点头:“他怎么说   曾轩看到我态度软化愿意听劝的样子,似乎很高兴:“他说‘没想到一直被传严谨的宋铭元也是会玩玩的。’后来我才知道宋铭元是有过女朋友的,现在虽然那个女孩不在国内,但是听说是生意场上的友盟,而且是有婚约的,那女孩一旦回来就是要订婚的。”然后曾轩试探的加了一句,“我不知道宋铭元和你交代没有…具体的情况我还没摸清楚,但是有这样的传闻,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告诉你的,我不希望你受伤或者受骗,无论你是何早还是现在的何草草。”;   后面曾轩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主题思想大约都是以史为鉴展望未来,让我们在新的相遇里编织出一场新的友情。我突然便有些疲惫,也没顾全礼节的就包别了他上了楼。   而一旦躺到了床上,却又睡不着了,宿舍的窗帘我还没拉上,窗子也没关,街上弄堂里偶尔穿行过的汽车灯光直接照进来,投在天花板上,我就听着喇叭的声音盯着那个光束从墙壁的一边移到另一边,直到消失。这个时候我才感到不安,我想到之前一直模糊出现在宋铭元生活里的“小佳”,而宋铭元却从来没解释过,也没试图向我谈起他的生活。   这种情绪下整个晚上睡的都不安稳,第二天起床脸色便十分不好,而我心里却还有些烦躁,今天晚上我有夜班,要在厨房里干活,所以并没有和宋铭元约好见面,而明天宋铭元却因为有一个会议要赶需要出差4天,如此我们便要有将近一个星期见不到面,而我此时有一堆问题要问。   所以后来我和另外一个同事调了班,无论如何,我都想先见一次宋铭元。   我直接去了宋铭元的办公楼,然而真正来了,当前台小姐问我有没有预约,而我打宋铭元手机都没法接通的情况下,我才意识到,我和宋铭元的关系从来就没有正式化过,因而我在外人眼里并不是他什么人,也才会让叫恒叔的男人认为是“宋铭元玩玩的对象”。   虽然有些失落,但找不到宋铭元也没法见他,我也只好认命的回去,却没想到,在办公楼下面的小花园里反而看到了宋铭元的身影。我很高兴,正打算喊应他,却发现他回头,停下了脚步,显然在等人。宋铭元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平日里我也尽量做到不迟到,此刻看到他脸上心甘情愿并且显然乐在其中的表情倒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顿了顿脚步,没马上走出去。而此时宋铭元身后等待的人终于袅袅婷婷的露出了脸。漂亮而且动人。然后这个女孩笑嘻嘻的跳着扑到了宋铭元的后背上,在他耳边亲昵的说着什么。宋铭元竟然脸上表情温柔,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然后拍了拍她的头。   我揪住了衣角,咬了嘴唇。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动作,我以为宋铭元只是会对我做的。可是我还是没当场冲上去,妒妇不仅没风度,其实当众被人围观起来更是可怜。我肚子里憋了一股怨气,掉个头就跑掉了。而当天下午的厨房里,我包干了一般分配给男人的剁肉工作,发了狠的拿刀拼命弄。回到宿舍才发展整条手臂都要抬不起来了。   然而这种时候我倒没想过一个人蒙着被子哭,反而给吴秦打了个电话,把宋铭元从头到尾骂了一顿,哭总是很弱势的,尤其是感情里被骗了的人   这之后宋铭元大概就是出差去了,也没和我联系。而曾轩却带来了他打听到的消息,这次是确切的了,宋铭元确实有个叫小佳的女友,而且还是未婚妻。我联想到那天小花园里的一幕,更是火上心头。他什么都没和我说过。   而更让我难以接受的,那天那个小花园里的小佳,我竟然找不到可以攻击的地方。长相很好,身材也好,举手投足间看着比我和宋铭元更亲昵默契,加上她一定出身有钱人家,背景又比我好了不知道多少,还听说在国外留学,我更加觉得自己身无长处而内心也更加仇视她了。   面包爱情总是一种矛盾的困境,而当其他姑娘都在为面包奋斗挣扎的时候,这个漂亮小妞已经吃上了蛋糕,旁边还安放着她的爱情。这确实不得不让人仇恨嫉妒,尤其这个爱情的对象我还带着复杂的感情觊觎着。   好在最近几天是酒宴的高峰,厨房的忙碌让我可以暂时从个人感情里解脱出来。这几天大家都加班加点到晚上,最后师傅会分一些剩菜给我们,也算减少伙食费,而正要离开,后勤组的王姐叫住了我:“草草,过来。”   等我走过去,她才笑眯眯的低声凑到我耳边:“我家豆豆今天生日,你以前给他做过蛋糕,这小子最近很惦记你,今晚一起给他开个小宴会,你也去吧。”豆豆是王姐30岁才有的儿子,虎头虎脑,很讨喜,我之前学做糕点时候送了不少成品给这小家伙,没想到竟然都生日了。   “我还真不知道豆豆都生日了,这样空手去真不好意思的。”王姐却很热情:“怕什么,小孩子就喜欢个热闹么,你平时给他做了这么多吃的,还要带什么礼物,还不如等你学成厨艺让这小子解解馋   我笑了笑便和王姐一起去了。   家里除了豆豆和豆豆爸爸以及几个小朋友,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王姐热情的介绍道:“来,草草,这是王南,我侄子,今年28了,在对面写字楼工作的。”然后就拽过对面的年轻人:“阿南,这就是常常照顾我们豆豆的草草了,做菜很好的,是我们酒店里厨房的,你一个人单身住,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尤其那点饭菜,做的都不能下咽,以后多和草草学学。来,快给草草留个联系方式。”   叫王南的男人和我交换了手机号码,抬起头对我笑了笑,他戴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有些腼腆,笑起来和宋铭元一样,也有两个酒窝。我也回报了一个笑容,王姐把我和王南凑在一起,吃饭时安排座位也都是临着,我不大敢轻举妄动,这是变相的相亲和介绍对象了,而我不知道要和王南说什么。   饭后王姐送我去车站:“草草,你还别见笑,阿南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挺实在,是过日子的人,就是内向害羞了点,这么大了都还单身一个,我这个阿姨有些着急,你还别怪我多事,我这个年纪的女人,就喜欢给别的孩子牵线搭桥,你是个好姑娘,良心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你和阿南成了,我也放心的,阿南老实,你也是个老实孩子。”说到这里王姐才有点不好意思,“你要有对象或者和阿南不适合也没事的,就当多个朋友吧,这孩子不会做饭,每天都快餐,我挺担心他身体的。”   我点了点头,毕竟萍水相逢也是缘分,王姐在酒店里也一直对我很照顾,这之后几天在厨房做事,有了不错的菜色多下来,我也会给王姐带一点,顺带也可以让她带给王南。而大概真的一个酒店就是个小社会,在不知不觉间,关于我和王南处对象的传闻竟然就这么传开了。   而当大家开始当面调侃我和王南的时候,宋铭元出差回来了。 第二十章   实际上并不是宋铭元主动联系才让我得知他回来的事实的,第一手消息来源是报纸的财经版,宋铭元被提名十大青年企业家,文字报道里简要的说明了这位忙碌的才俊已于今日返回市里,并且成功谈妥了一桩合资生意,吸引了外资为我市的XX行业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们总是要出现在别人的眼光里,不论你愿不愿意,他们都安安稳稳的做自己的焦点,用自己的绚丽把周围照射的一点死角和阴影都没有。这几天我已经尽量回避着去想宋铭元和花园里那个女孩的问题,此时在这种媒介上看到他的消息,心情很是复杂。在报纸之后宋铭元倒是也联系我了,他给我打了个电话,把我们见面的时间调后了一天。我心里虽然有些阴沉,但是电话里并没有表现出来,仍然是态度寻常的同意了   实际上我内心确实惊涛骇浪的期待着和宋铭元的见面,我太想和他说清楚了,他需要给我一个解释。然而我没想到这样期待中的见面却比电话里约的时间更提前实现了   那是周五晚上,王南的朋友给了他两张帝星一楼大厅的自助餐餐券,为了答谢我之前的帮忙,王南便邀了我一起去。帝星是一家会员制酒店,二楼是会员才能进的,再上面就是套房间,只有一楼偶尔会在节假日开放针对非会员的自助餐业务,但是仍然价格不菲。当然这些限量发行的用餐券还是被抢购一空,黄牛价甚至翻了一番,毕竟帝星的服务和口碑在外,很多没法成为会员的人抱着猎奇的心理,还是十分中意这种自助餐的。  而那天一楼也和往常一样拥挤,我和王南进去以后转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一个空桌子,只能干瞪着餐车上的食物发愣。同样还有一对情侣也没有座位,男孩子大约不忍心女生受委屈,去和大堂经理交涉了。结果帝星真的验证了它一流的服务态度。当晚在一流自助餐区域没有座位的,都被免费邀请到二楼的大厅去用餐。我和王南也得益于这场交涉,我们被脸带笑容,穿着旗袍的美丽服务小姐一路指引,竟然被安排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虽然是大厅,但是二楼的人非常少,坏境优雅,尤其是窗边,正好能看到屋外的华灯初上,而室内一派闲雅,餐桌上摆着燃烧的蜡烛,旁边的花瓶里插了一支新鲜的带了露水的玫瑰。   “这位先生小姐,需要点些什么加餐么?今天都打8折的,需不需要来瓶红酒?”漂亮的服务员长袖善舞的拿着精致的菜单过来兜售,王南接过来看了一眼:“草草,你要吃点什么甜点么?芒果冰沙?然后我们再拿瓶酒吧,毕竟也是机缘巧合才来的这里,抓着机会正好可以请你吃饭。”   这么说完,王南迅速的点了几个菜,我还来不及出声阻止,王南把菜单递回给服务员,回头对我笑了笑:“这里真的很漂亮啊,怪不得那么多人挤破头皮花那么大的年费都要打肿脸充胖子的把自己弄成帝星的会员。”我没怎么注意王南的话,只是瞟了一眼菜单上的酒,果然是大价钱。至少对于王南和我这样的消费层次已经是相当高了,我知道王南作为一个白领,虽然能过体面的日子,却绝对没法奢侈,房租水电费食物出行,每一样都要精打细算才不会捉襟见肘   王南是个不错的人,但是也没有王姐说的那么作风老派,没熟悉之前他确实腼腆内向,可渐渐接触下来才发现王南是挺好面子的人,不至于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却也有些不理性消费。每次一起出门,他总要买些并不实在甚至不需要的东西,其实也并不一定是对我感情有多深到为了博我一笑而买,因为我从来没有表示过想要任何一件东西。多数情况下都是我们逛着逛着,旁边的小情侣里,男生都在给女生买东西,往往此时王南就带了点攀比的意味,东西只要能承受,即使并不需要,也会大手一挥的买来。这甚至都不是出于对一个女人的追求,为了讨好而买,更正确一点说,是为了他自己的虚荣心所买。   几次下来,我也有点怕和王南逛街,一来我和他相处模式就是一般朋友,他对我显然没有很钟情到紧追不舍,我也很友好的保持距离。此次也不过是拒绝推辞了多次才一起出来的,没想到他更加破费了   正餐上来以后我就没怎么说话,倒是王南兴致很高,显然,在帝星吃饭让他很满意。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有眼睛在盯着我   中途我去了一次洗手间,匆匆走进去的时候不慎和里面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是个个子比我稍高的女孩,长发披下来,带了一副银质的大耳环,我的目光扫过去,能看到她雪白的脖颈和里面顶铃铛啦挂的一串饰品,并不是小摊上的那种廉价色泽,她脖子里的随便几串珠子大概都能够我一个月的饭钱。   “对不起,撞到你了,不好意思哦。”她笑了起来,明明是我不小心撞到的,倒是她先道歉起来,我抬头看了一眼。她又讨好般的对我笑笑,眼睛在灯光里更加明亮,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像是轻捷的羽毛,很动人的样子   我回了一个难看的微笑,说了句没关系,然后在对方疑惑的神色里落荒而逃。而在隔间里待了10分钟,我才终于冷却自己的情绪,开了门出来洗手。   果然是帝星,我在明亮的灯光下一边洗一边看镜子里映出的脸。没有化妆,穿着很简单的灰色衣服,最近太过忙碌,脸色也是灰的,我整个人看来就像是巨大亮光下一团灰色的棉絮。刚才那女孩,正是花园里和宋铭元亲昵的“小佳”。我叹了口气,突然情绪就低落了。大概帝星真的并不是我来的地方,我没有那些华美的首饰,没有那个女孩的家世   而见到了小佳,后面遇见宋铭元我也就并不吃惊了。他坐在另一边临窗的座位上,我看过去,发现他也在看我,眼神幽深,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在这里见到我,而我也后知后觉的想起刚才那种被人注视的怪异感来源来。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王南喝了口酒,透过酒杯里红色液体,陶醉般的眯了眯眼睛。我笑了笑没说话。宋铭元的目光还落在我身上,我能感觉的到,如芒在背一般。   “这位小姐,这是92年的法国小拉菲,请你们慢用。”我和王南正继续吃着,服务小姐却又带了瓶显然价格不菲的红酒走了过来 南都有些诧异,那瓶酒不是我们能消费的了,掏光我们身上所有家当都不可能付得起:“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没有点过这个,我们已经有红酒了。”王南有些局促,但是这不是装面子的时候,他还是拒绝了。   服务员却笑着指了指对面:“是那边08桌的先生送来给这位小姐的,记在他账上。”   我循着她的手指看去,宋铭元正端起酒杯朝我们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王南愣了愣,也举起酒杯回了他一个礼   “你认识那个男人?”王南有些不可置信。   我看着开瓶了的红酒,馥郁的香气涌进鼻腔,我却反而有些发酸:“恩,以前在他家里做过家政。”说完我晃了一眼又看了看08桌,果然此时宋铭元对面已经不再是空的,而是坐了刚才洗手间前撞到的女孩,小佳。那女孩笑嘻嘻的在宋铭元的盘子里夹了什么菜,然后歪着脑袋支着下巴发起呆来,宋铭元分了个笑脸给她,却竟然仍然回过头看看我。  “草草,是不是宋铭元?就是那个宋家的大少爷?前几天报纸上还看到他的,没想到你竟然认识。他人还挺好的么,你给他工作过,他还记得,要不我们去认识一下,也算感谢下他的酒。”这是我最怕的场面,可王南已经跃跃欲试了,而且我拉不住他。   他倒了一杯酒,拉着我便朝宋铭元走了过去:“宋先生,谢谢你还记着我们草草。我替她敬你一杯。”说完他便把红酒一饮而尽,“啊,忘了说,我叫王南,在华成电子工作,我们公司还很有意向希望能和宋氏合作呢,给,这个是我的名片   宋铭元不懂声色的接了名片,却并没有拿出自己的来:“不好意思,我身边没有名片,下次给你吧,还真不好意思了。”说完他把视线和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你是草草的朋友么?以前没听草草说过呢。”   我抿了抿嘴,知道宋铭元名片若是真的要结交一个人,是会给他手写名片的,他只是撒了个谎,他不想给王南名片。   王南却丝毫没觉出宋铭元的敌意,还在傻乎乎的对答:“我是草草的男朋友。”然后他加了一句,“最近新交的,所以大概草草以前也没提过   宋铭元抿了口酒,哦了一声,我看他眉梢上挑,一双眼睛里已经酝酿了暴风雨般的阴冷:“草草确实没和我提过她交男朋友的事情呢,我以前还想过给她介绍对象的,没想到出个差回来她都有男朋友了,还好没多事。”   王南呵呵笑了一阵,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令我意外的,宋铭元明明对他并没有认识的兴趣,却还是认真问了他的工作部门和上司,弄的王南很激动。   而宋铭元的那番反应却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如今倒像是我脚踏两只船被当场发现一般,我的脸整个烧了起来。以至于坐在宋铭元对面的女孩叫我,我都没反应过来。   “啊,你不就是刚才厕所里那个嘛!”然后她转头看了宋铭元,“原来你们认识啊,我刚才还想和你说看到个长的很不错的女生,要指给你看的呢。”说完她又自顾自嘀咕起来,“现在不仅好男人全部已经有对象了,连好女人都有了。干嘛都这么想不开这么早谈恋爱啊。”   宋铭元听她呢喃,低声斥责了一声:“沈眠,吃你的饭,才回来几天又来这套大道理了?你别忘了你还有事情求我。”  我愣了愣,难道她不是小佳?询问般的看了一眼宋铭元,他并没看我,我有些泄气。也是了,他身边怎么止一个小佳   而被叫做沈眠的女孩显好像被捏了七寸的蛇:“是,是,我有事求你。宋铭成说的对,真是无情冷血的大哥,我刚从英国回来对我可是相当好,才2天就生厌了。真是距离产生美。”  他们的对话让我觉得诡异莫名,我再次看了一眼这个叫沈眠的女孩,更加猜不透她的身份。  “总之谢谢宋先生了!那我们先回我们的座位了!祝你们度过一个快乐的夜晚。”王南却没容得我多留,打完招呼就拉着我回去了,一路上还在絮絮叨叨,“要是我能舒服宋铭元投资我们部门的项目就好了,这样我一定会升职了,说不定还能让宋铭元介绍我做帝星的会员。”想成为帝星的会员不仅需要身价,还需要一定的人脉和地位,比如它的会员实行的是邀请函吸纳制度,否则枉你再有钱,也进不来这个上流交际圈   剩下的那顿饭我吃的味同嚼蜡,也完全不知道王南在和我说什么,对于王南对我和他关系的定位,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和他解释。相反,我总是忍不住去看一眼对面的桌子,直到最后,我不经意再回头,发现08桌已经空了,徒留一朵艳丽的玫瑰和烧到一半的蜡烛   饭后王南去车库拿车,我站在帝星的门口等他,这时候昼夜的温差显现出来,风往我脖子里直钻,我跺了跺脚,缩了脖子把衣领竖起来。身边停下一辆黑色奥迪,我认出是宋铭元的车子。他摇下车窗看我。眼睛在黑暗里发光,在他的副驾驶位置上,坐着那个叫沈眠的女孩,此时也在夜色里打量我。  我和宋铭元都没说话,最后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沈眠是我妹妹。”他望着我的眼睛说了一句,然后加了句解释,“亲妹妹 沈眠听哥哥这么说有些惊讶:“哥哥,你说了我们的关系要保密的!我回来是要办正事的!这个不能泄露出去!你怎么想说就这么说了!都不守信啊!”   宋铭元却没理她的指责,只是打开车门,然后沉默的脱了外套给我披上:“回去的路上小心。”   我就这样披着带了他体温的外套站在寒风里,目送着他载着沈眠离开,内心却又雀跃起来。沈眠是他妹妹,亲妹妹!亲妹妹是不可以和亲哥哥在一起的!这个认知让我很放松,仿佛刚才喝酒而产生的眩晕感全部一扫而空了。   事后我才想起两个问题,宋铭元和我解释了身边的女孩,我却没解释过王南的事情,而且还有,沈眠是他亲妹妹,那么小佳呢?小佳难道也是妹妹?那宋铭元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第二十一章 因为有了之前的那段插曲,我和宋铭元再见时候我的底气也很不足了。他倒是大方的很。我把那晚的衣服递给他。他挑了挑眉:“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么?”然后便撑起下巴看我。 我有些结巴:“王南不是我男朋友,但那时候说穿太尴尬了。”实际上我在当天晚上回去路上就和王南摊牌了,他大约因为认识了宋铭元,心情很是高兴,虽然阴沉了脸色,但好歹还是彬彬有礼的把我送了回去。 宋铭元高深莫测的哦了一声:“王南不是你男朋友,那你男朋友呢?” 我内心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心示弱一回:“不是站在我对面么。” 宋铭元听了这句显得心情大好,但仍然不放弃的调侃道:“草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没记错的话,我昨天晚上就站在你对面了,然后看着你‘男朋友’介绍你,恩,这种感觉很奇妙。” 我有些语塞,但觉得偶尔也要给宋铭元一点危机意识:“其实你可以往好的地方想嘛,我有人追求不是也显示了你品位的卓绝么?越多人追才会让你越有成就感和成功的自信啊!毕竟我这么优秀,很多人竞争这个是很正常的,你以后都要学会习惯。做好你自己,好好对我才是真道理。” 宋铭元听完我的话,本身还带了点严肃的脸上马上就崩不住了:“我品位很卓绝么?”然后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虽然你的外形是不错的,但是一开口就暴露了啊,我还以为我口味一直很独特很重,难道现在这样的才是主流口味么?” 我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我听说王南回去以后的第二天就接到了升职任命。” 宋铭元不置可否的恩了一声,我见他不表态,只要厚着脸皮继续下去:“虽然是升职,但是却突然人事调动到了外省。而且不符合一贯的常例,事前一点风声没有,非常突然的调动。”这些都是王姐和我说的,王南的调动真的甚至连个饯行的宴会都来不及办,外省的公司一个劲头的催他,待遇倒是意外的好,甚至连房子都安排好了,显然是想让王南在那里长期发展。 “是不是你也紧张的?恩?”我拉了拉宋铭元的衣服,“虽然我不是特别好,也没有钱,文化程度好像也不大高,喜欢我的人都口味重而且独特……” 宋铭元这次有些失笑:“是,我紧张了。我才出差几天,你身边就多了个人,还逢人就以你男朋友自居,我没想到和我口味一样独特的人真的是越来越多了。”然后他凑过来亲了亲我的左脸,“我口味现在都这么独特了,适合的人也不多,你这样的奇葩大概也不会再遇到的。”他一边说着,手就一边抚摸我的脖颈,在颈动脉的地方停了下来,“所以,遇到了就要马上摘下来。把花移栽到我的私人花园里来。” 听他的话配合着在我脖子上流连的手,我不禁抖了抖,仿佛他这一下下去真的要当摘花般的扭断我的脖子,宋铭元大概看到我的反应,终于把手收了回去,我整理了整理情绪:“虽然随手摘花是不文明的行为,而且破坏生态环境和植被减少,最后可能会导致水土流失,什么沙漠化,但是偶尔采一朵,不是为了一时的视觉愉快而是为了长久养护的话,还是可以原谅的。采了花去了根往花瓶里一插,等花枯萎了或者有了新的就替换掉,这样就是耍流氓。”我咽了口口水,宋铭元鼓励的看着我,于是我才行进到了今天的正题,“这么说吧,你就是把花好好的移植到了你的私人花园,还有一点是要注意的,就是不能在花园里种其他的花了。” 宋铭元眯了眯眼睛:“一朵也不行么?” “一朵也不行。” “哦。”宋铭元叹了口气,“那是不是对我唯一一朵花,还要灌水施肥抓虫,不让她偏离轨道生长?” 我点了点头:“对的,你能这样做的话,这朵花以后就只对你一个人开。你在她身上所花的时间也是值得的,她开起来会很漂亮会很香,而这些漂亮和香,都是你一个人的。” 宋铭元看着我严肃的表情,笑了笑,竟然凑过来把我拦腰抱起,这时候我们正在他的书房里,他抱了我,坐在一边的软椅上,把我就这样放在他腿上,然后他给了我一个拥抱,吻了吻我的下巴,把脑袋亲昵的靠在我胸前:“恩,是呢,我会注意浇水施肥的。”他仿佛很高兴的,又抬起头吻了吻我。 我努力保持清醒:“那小佳是谁?你说沈眠是你妹妹,跟了母姓,又因为身体不好,一直送在英国治病,那小佳不至于又是你妹妹吧?你家超生的太严重了。” 这话下去宋铭元的动作就停下来了,我挪了挪屁股,看着他皱起的眉头,觉得情况急转直下。 “小佳?是谁和你说的?”宋铭元的脸色看上去也并不好,仿佛兴致被很大的破坏了。 “我之前做你看护时候你就和这个小佳打过电话的,态度很亲密,而且小道消息里我也听说你有个女朋友叫小佳。” 宋铭元很不满小道消息:“不是女朋友。”然后他加了一句,“严格说来是未婚妻。” 我模拟过宋铭元的答案,无非是解释,这个女朋友是以前交的啦,一遇到风华绝代的我立刻就了解了对方的肤浅弃暗投明的要和我在一起了,然后再央求央求我原谅他以前的荒唐,最后来个保证什么以后不会和原来一样花花公子了。连下台阶我都给宋铭元找好了,以此就扯平了王南的事。现在却没想到宋铭元那位小佳,不是什么女朋友,竟然真的是未婚妻。 这件事情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呆傻之下我都忘记了从宋铭元腿上蹦下来,还维持着老动作让他圈在怀里,然后我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那你是不是打算和我谈恋爱,和她结婚?”问完才觉得多此一举,可是宋铭元现在也并没有明确的发出让我滚蛋的指令,相反的,今天他很纵容我,态度如往,就和任何一对情侣一样相处着,我一时摸不清他什么态度。 大概看我呆愣着,宋铭元把我收了收紧,对着我的耳朵就是一口:“虽然是未婚妻,但是我已经有我的花了。”我被他咬的有点疼,拿手挡了一下,他就就着咬起我的手来。但用的力道并不大,只是感觉手心有些湿润的痒,宋铭元更得寸进尺,轻轻舔了舔我的指尖,然后把手指含着吻了吻,“我的花据说会开的很漂亮,有很好的香气,而且是朵会闹脾气的花,我没有力气去养其他的花了。” 我嚅嗫道:“可是小佳是未婚妻的话,怎么办呢?你去退婚?那我就是第三者了。” 宋铭元拍了拍我的脑袋:“我之前什么都没和你说,这是我的不对,但是我都会处理的。小佳是未婚妻没错,但是那是遇到你之前的事情了。而中间那段假装腿脚不方便的日子,也让我觉得小佳如论如何都不能做一个合格的结婚对象,假设你不出现,我也不会和她在一起的。在她们眼里,我是有钱的长相也好的,一旦其中一个要件不存在了,我就不是我了,你看,我进医院时候,小佳一次都没联系过我,反倒是你,萍水相逢的在照顾我。她长年在国外,本身每天都要和我打电话撒娇,我那时候觉得能容忍她,想着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孩。现在却是连她的声音都不想听到。” 我被间接的表白了,心里很有点昏呼呼,但却还是有些担心:“那你要怎么和小佳她们那边说?你们不都是商业联姻么?能拒绝么?会不会对你的事业产生大的影响?” 宋铭元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真的会对我的事业有很大的不利影响,你会为了这个离开么?” 我摇了摇头:“不会的,我是很自私的人,只要你还喜欢我,只要你衡量下来,愿意去用牺牲的事业让我在你旁边,我就不会离开,除非你觉得后悔了,那样我也就没有留下的意义了。” 宋铭元听到我这样的回答,却很高兴:“对,我就需要你这样的回答。草草,你不要自卑,我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拘谨,也不要什么都只顾忌我。你和我是平等的,而且感情本身就是自私的占有欲,我很高兴听到你愿意为我自私。” “即使你为了小佳的婚事会遭受一点压力,我也希望你要继续坚定的自私下去。”宋铭元吻了一下我的鼻尖,“来霸占我的花园吧。” 第二十二章 都说波谷过后才会有波峰,人生总不可能是过不完的波谷,我和宋铭元互相坦诚的把话说开以后关系倒像是突飞猛进了一般。大概热恋的人都一样,原本那些看来很不可理喻的情侣相处模式现在倒是津津有味。我们会漫无目的没有主题的煲电话粥,直到耳朵都发烫,举着手机的手都开始酸涩。有时候我也会去买一些看起来很傻气的情侣衫或者情侣用品,比如现在我和宋铭元穿在身上的T恤,我买时候只是图个一时好玩,这些衣服大多颜色艳丽大众,价格低廉,当时并没想过宋铭元会穿,毕竟这实在不符合他的品味和身份。结果有次他来宿舍看我,意外翻到了这T恤,倒是反而很主动的拿来穿了。 如今我们穿着这样的衣服走在人群里,我偷偷望一眼牵着我手的这个男人,觉得幸运而且安心。普通的衣服,就算是流俗,也可以因为融入人群里而不再特别。喜欢或者爱的最初可能是由于对方的独特,但当这种感情继续的时候,心里却也会矛盾的希望着对方变普通。宋铭元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优雅强势镇静,这是他永远能保持的姿态,似乎这个世界对于他都是得心应手的,我从没见到他慌乱或者失态。这样特别的优秀的男人,总是会有很多女人喜欢的,不论真心还是假意。在最初的开始,我也因为这种特殊而对他开始注目的更多,而随着交往,看到他身边行走的那些貌美又得体的姑娘,却又开始私心的由衷希望这个男人会变的普通,普通到没有其他女人会来觊觎。 有时候我又觉得不真实,比如看着宋铭元穿着居家的衣服在厨房里洗菜:“我要下楼倒个垃圾,放你一个人在厨房没事么?你从来没做饭过吧?小心煤气,切菜也当心手指。” 宋铭元听了有些忍俊不禁,抬起沾了水的手就过来摸我的头:“我发现你对我还真是有很大偏见。我也是会自己做饭的,而且做的也不差。大部分时间让家政做或者外食也不过是为了节省时间。”然后他朝我眨了眨眼睛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像我一样有一个不省事的弟弟和妹妹,也会练就一身本领的。” 我拎着垃圾袋挥退了他的手,就蹬蹬的跑下楼了。再上去的时候三菜一汤已经放在了桌子上,但宋铭元却不在周围,等走到阳台才看到他回过头对我笑了笑:“草草,你回来了,去吃饭吧。”此时他的眉头在逆光里微微皱起,手上还拿着手机,显然是刚结束一个不大愉快的通话。我当时没有问,能让宋铭元皱眉头的,多半确实是头疼的事了,难得现在气氛温馨,还是不要破坏了好。 不过自那天起我的眼皮就开始微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又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周,更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所以当宋铭元和我说“小佳回来了。”的时候,我反而有种“啊,终于来了。”一般松了口气的复杂情感。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然而事实上,我对小佳其实是一点不了解的,包括她的全名,她的家世,她的长相性格,她是不是和宋铭元有什么过往,全部一概不知。向宋铭元询问,他只是简单的描述为“以前合作过的伙伴,也只是口头上约定的婚约,实际上不严肃。”所以当她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时候,我是带了相当大的好奇成分在参观的。 只能说长相气质比起沈眠差太多了,她的装扮太脂粉气太露富,好在脸长的还好。但那种虚骄傲慢的神情,却还是从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给人一种很咄咄逼人不好相与的感觉。 我知道是她的时候,其实她已经在酒店的大厅里闹了很久了。那天大厨阴沉着脸被大堂经理叫过去,说有客人不满意甜点,要叫他赔礼道歉。而那个客人便是小佳。 当时她敲了二郎腿,点了支烟,神色冷漠的坐着,艳丽的唇瓣开合着吐出烟圈,倒是有美感的画面,可惜从她那漂亮丰满的嘴唇里吐出来的话语却不让人舒服:“你们这个甜点是怎么做的?甜的发腻,简直要死人了,而且我不是关照了不要高热量了么,这些奶油是怎么回事?” 大约遇到这样闹事的顾客也不是第一回了,大厨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应付的还是游刃有余:“这位小姐,这款甜点本来就是以奶油布丁闻名的,你点的时候在菜单上有很详细的解释,而且为了你的低热量要求,我也降低了奶油的配量,但这已经是最低了,如果再降,就完全失去意义不再是这道甜点了。而且女孩子也不是一味的瘦就好,每天都还是需要摄入一定脂肪的,这个量掌控的很合适,不会令你发胖的。” 这时候她身边另一个随行的姑娘大概也不想闹事,便劝说道:“别这样啦,你刚回来么,别给伯父伯母惹事,宋铭元一定是最近有事才没来得及见你的啦,别把气发在不相关的人身上啊,气伤身的小佳。” 我听闻这一声“小佳”和“宋铭元”,顿时惊愕的抬了头,大概动作幅度太大,反而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看什么看,蠢女人。”她瞪了我一眼,然后便转头对大厨说道,“算了,今天就算了。但是我知道这个酒店是宋铭元和朋友一起投资开的,而且听说他最近常常要来这里。”然后她咬了嘴唇,“我就不信了,他一天不出来,我就天天来这里堵,天天闹事。你们谁见到他的传话吧。”说完便气呼呼的拿了包走了。 这个插曲我并没有和宋铭元讲,一来说了实在有点进谗言的意味,二来想来必定有酒店的管理人员更迫不及待的向宋铭元报告了这个情况,因为小佳确实有坚忍不拔并且说话算话的美好品德,自那天之后她便常常要来“关照”下酒店的生意,然而都是富家小姐闲来无聊一般的小打小闹,所以大家当成日常纠纷一般处理之后便也没给她多少注意力。而她的每日一闹似乎渐渐开始成了常规,宋铭元却还是没有见她。有时候看着她在大厅里大骂“宋铭元到底忙着什么破事”的时候,我心里倒是微妙的轻轻顶撞着“他在忙着和我约会呢。” 而大约因为不仅宋铭元,甚至酒店的服务员都开始忽略她这个事实终于刺激了她,她终于闹了回狠的。和她那天一起来的那朋友食物中毒了。 “就是你们这里吃的菜,我们这几天只在这里吃东西,我已经送小如去医院了,等化验单出来这事没这么好解决。”她当时如此放了话,结果几天后,真的拿来了一张化验单,单子里写着是一道冷盘导致了她朋友的中毒。而很不幸的,那道冷盘,是我做的。 “别紧张草草,现在别出去,这个疯女人就是故意闹事的,她家里有钱有权势,那种食物中毒的化验单哪里不能开了?就是她血口喷人说咱们蓄意投毒,估计都能有办法弄个我们不利的证据,把白的说成黑的。”李胖子凑过来对我表示了由衷的同情和安慰,“反正大家都别说这个冷盘是谁做的,这样的话,真的闹起来,要负责任的也是整个厨房,法不责众,上头估计也知道这个疯女人专门挑事的,最后象征性的给我们大家降一点工资意思意思平息了就是了。” 我低头恩了一声,开始以为是这个小佳调查清楚了我的底细,专门拿冷盘说事整我,现在看她在大厅里无差别攻击,才发现大概真的是那种冥冥之中的巧合。 而在大家原本认为这只是个升级版的闹腾时候,事情往大家都没预计到的地方发展了,宋铭元出面了。 这个消息我是从李胖子口中得来的,他很哥们的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草草啊,你是狗屎运,放心吧,咱们的工资不会降,你也不会受到责罚。哈哈哈哈,咱们撑腰的来了。”然后他朝外怒了努嘴,“宋铭元出面了哦。那女人目的算是达到了吧,咱们以后终于可以过点安稳日子了。” 事实验证,李胖子所言非虚,宋铭元那个下午就来了,冷着一张脸,我躲在看热闹的服务生群里,他没有看到我。 “私人事情和公事要完全分开,你的父母没教过你这些么?如果是这样,那么不仅私人交往,甚至是公事往来我看也需要和你们家断开了。”宋铭元似乎并没有被小佳的行为激起情绪,很是波澜不惊,“小佳,我再说一次,如果你再要来我旗下投资的地方闹事,我会考虑不顾情面的报警。到时候闹上电视台,我看你的父亲不会很高兴的。” 而因为中午出去采办,回来时候我看到的场景里,似乎宋铭元和小佳的谈话已经快要告一段落了。期间宋铭元还有凑到小佳耳边轻声的说了什么,我没听见,但小佳的脸色显然没有为这样近距离的谈话而松动。 “至于你朋友食物中毒这件事,我觉得疑点还很多,相比一个医院的鉴定证明,我更相信我的员工,我这里厨房间的人,都是严格选拔上来的,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我不会处罚任何一个员工,除非你能够用证据说服我。” 小佳听了这话,转头看了眼围观的人群,很是愤恨,最后却还是只能灰头土脸的拿了包走了。大厅里的大家很给她面子的鼓起掌来欢送,有些男孩子还吹起了口哨。宋铭元也转头看了我们这里一眼,然后他似乎终于看到了我,给了一个安心温柔的笑容。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是显然,小佳受了气,什么都没捞到,还在我们这里丢了面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认知在她敲开我的宿舍门冲进来甩了我一耳光,然后领着身后几个男人打砸我的房间时候有了更高的升华。 她抓了我的头发,拍了拍我的脸:“哼哼,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说怎么之前这么闹宋铭元都没出现,一个小小的虚假的食物中毒他倒是来了,原来做冷盘的是你。宋铭元倒是宁愿和我爸爸在生意上硬拼也不肯遂了我的愿按着我给的下台阶走,你想我要的多简单啊,不过是开除这个做冷盘的让我消消火罢了。这样既保全了我的面子,对他也不过是开掉个小职员,两家能继续好好的交往,两全其美的办法。”她转动了一下眼珠,“结果这他都不同意,你们厨房间的人也维护你,要不是我重金收买,竟然谁都不肯说是谁做的。我不过随便选了个冷盘说事,没想到还真的找到点子上了。随便查了查,宋铭元近期就常来你宿舍看你么?” “说吧,你和宋铭元什么关系?”小佳这么问完,却又不给我机会辩解,只是又啪啪往我脸上甩了两个巴掌,我只能昏头昏脑的心里嘀咕,你都这么揍我了,还问我什么关系,就算我是宋铭元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你给机会让我说了么。然后便只觉得两颊火辣火辣的疼,而我的耳朵也因为这两个巨力巴掌而一阵嗡嗡声。 以前听说爱迪生小时候是被人一耳光打聋耳朵的,无论如何觉得十分惊奇,而此时此刻,我才有点身临其境的体会到,成功人物的传记它没有说谎,耳朵,它真的是能被几巴掌打聋的。 第二十三章 事实上,当我以为这场暴行刚要以这两个耳光开始步入正轨的时候,它却突然戛然而止了,以至于小佳带人离开的时候我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的恍惚,如若不是这一室的狼藉,我还真的以为刚才呼啸而过的只是凌厉的风而不是耳刮子。这小佳做事风格显然很得禅宗的真传,真真是一个“兴之所至,心之所安;尽其在我,顺其自然。”有兴致出来揍人了,就来,想怎么揍怎么揍,揍完就走,心情平和安定,遵从本能,顺其自然。然而其实人都是受限于一定的社会自然环境的,永远不可能超脱的做到完全的遵从本能,小佳显然也一样。这从她临走时恶狠狠瞪我的那一眼便可以看出来,她还没揍舒畅,然而中途她接了个电话,却是脸色变了,高深莫测的,之后便踩着高跟鞋回来,挥了挥手,把她的虾兵蟹将都招呼走了,空余了一地的脏乱。 此时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第一反应就是打了电话报警。之后才走到浴室歪着嘴照了照镜子,除了脸颊有些红肿,倒没有大事,她那俩耳刮子,对于她带来的排场,显然只是个开胃菜。我稍微用毛巾敷了下便跑去整理起来,如此凌乱的一地,倒是整理到了华灯初上。 本身我并不想和宋铭元说起任何关于这个小佳的事,可这晚当我捂着还有点肿的脸躺在床上时,却是觉得除了报警外也必须要告诉他了。实际上,我从一开始听到“小佳”这个名字,以及当时宋铭元和她通话温柔的口吻,一度以为她会是个知书达理,格调高雅的大家闺秀,甚至一度非常害怕和她的见面,然而流言和传闻果真十分不靠谱,她只是个娇蛮霸道的二世祖,知道这个事实的过程虽然对我而言并不是好的经历,但无论如何,心里反而带了点隐隐的放松。 虽然即使小佳是一个知书达理没有任何缺点的新世纪富二代,我也不大可能因为她的优秀就开始自卑,从而对宋铭元萌生退意,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但此刻小佳这般不堪,我的底气便是更足了点。而打定了主意和宋铭元好好谈谈他的这位未婚妻,心情反而平静了,倒是一夜无梦。 然而第二天一起来,还没来得及和宋铭元见面,却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门外是个端庄的女人,上了岁数,但脸保养的很好,眼角甚至只有几条浅浅的纹路,她对我笑了笑,态度倒是很好,但我并不曾记得宿舍周围有住了她这样的人,因为她身上的装束打扮,也显然不属于这里。正想开口询问,她倒是抢在我之前开口了:“请问是何草草小姐么?” 我疑惑的点了点头。她又笑了笑:“有个不情之请,能让我进去做做么,我找到这里是有事情想和你亲口说的。” 房间经过昨天的整理,其实还并没有完全恢复整洁,地上还有一些玻璃杯的碎片没有清理掉,我有些赧然,但还是手忙脚乱把门外的女人让了进来:“让你见笑了,还没来得及打扫。”说完我便转身想去给她泡杯茶,然后昨天杯子都被小佳那么一砸弄的不是尸骨无存就是杯沿上缺了口,实在不好拿出来招待客人,还是位摸不清底细的客人。 坐下来的女人倒发话了:“不麻烦你了,茶杯是不是都打掉了?随便给我弄个空碗倒些水就可以,或者干脆不用了也行。看看你这里的样子,我就知道是我们家小佳闯的祸。实在非常对不起你,何小姐。”她垂下了眼睛,然后又抬起来看了我一眼,目光倒是很恳切,“我是小佳的妈妈,我姓吴,你愿意的话,叫我一声吴阿姨就好。今天我是来替小佳给你道歉的。我们家这个孩子从小生活的太顺利,家里又忙生意从不管教她,只是满足她物质上的要求,一来二去,弄成现在这个刁蛮个性,是我做母亲的错。”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低头看地,人都自私的,实话讲,就这么一通道歉,也改变不了我昨晚被小佳踩在地上扇耳光的事实。与其说是对暴力的害怕,倒不如说是对社会的寒心,一个人,就因为有钱有势,竟然就可以堂而皇之带了人冲进别人的家,不顾三七二十一的开打,最后我艰涩的说了一句:“不用道歉,我报警了,私闯民宅和故意伤害,我并不是针对小佳,只是我自己毕竟受了惊吓,常人大概都会和我这么做。” 小佳的妈妈听说我报警了,脸上果然灰了灰:“孩子,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讨生活不容易,这次的事情给小佳一个教训也好,你报警的话我也觉得很合理,小佳也成年了,总要学会承担责任,而不是天下她最大一样的横行霸道。这件事你是受害者,本来就该按照你的意思来结束。我今天来也是心里过意不去。”说到这里,她便打开了包,拿出了个小瓷瓶,“来,你坐过来点,看你现在脸上还肿着,这个是我去法国买的,有清凉镇痛作用,对皮肤伤口和红肿很有效果。”一边说着她便用手指抹了点往我脸上涂过来,确实带了凉凉的触感,她的动作也很轻柔,仿佛给我种错觉是我的母亲在抚摸我的脸。 一个人,如果在外面过的风生水起,总是不大会想家的,大约真是劣根性,只有在受伤遇到挫折或者孤独寂寞时候,人才会深刻的思念家人。昨天被小佳打了,我倒也确实躲在被窝里流了两滴眼泪梗咽着想念我的母亲。 “这个你收下吧草草。”小佳的妈妈帮我涂完脸颊,便把瓶子往我手里塞。我低了头说了声谢谢,后面加了个吴阿姨。大约听到我这种称呼,小佳的妈妈很受鼓舞般的笑了笑:“草草,你一个人在外,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都可以找我,小佳这孩子不省心,你倒是个懂事孩子。” 我恩了一声,但知道这个吴阿姨要说的还在后头。小佳有些愚勇,但她的妈妈不。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深知人情,知道这样用一个母亲的立场和温情来关怀我并且道歉,又带了不袒护自己小孩的态度,我是必然不可能恶语相向或者冰冷而对的。如果她和小佳一样蛮不讲理或者傲慢,我就可以毫不留情的把她扫地出门,也不用理睬她什么意见。 “我知道你和宋铭元在谈着,想必你是知道的,小佳和宋铭元本来是有婚约的。”她说到了正题,我正襟危坐严阵以待,但是想象中的劝说我和宋铭元分开的话语却没出现,“小佳是个太骄纵的孩子,她或者也不是真的喜欢宋铭元,只是和抢一件东西一样,宋铭元我也是早年就认识的,一路看着这孩子长大,确实是个优秀的不可多得的苗子,小佳怕是也因为这么点肤浅的原因才想和他在一处的。”她顿了顿,脸上显出一点尴尬,“铭元之前那段,小佳很是冷落了,不怕你笑话,她还一个劲的打电话回家要我们出面去解除婚约,说不想和路都走不像的男人结婚。想必这些家丑铭元也是有所耳闻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所以小佳和宋铭元这俩孩子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成了,原先是表面挺和乐的,互动的也不错,现在出了这点事情,铭元不可能对小佳毫无芥蒂,所以说实话,这丫头现在抢玩具一样的又想把他抢回来,我反而是不同意的。作为一个母亲,就算自己的孩子再差,我还是想要保护她以后能有个好的婚姻的。” 小佳的妈妈和我说完这番话,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才离开。她刚才那番话其实带了很明显的潜台词,她的意思,不会阻碍我和宋铭元发展,而且她也不强求宋铭元和小佳联姻。而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我也才拼凑出小佳撒泼发飙的源头,实则是宋铭元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解除婚约,之后便不再愿意理睬她的电话辱骂,这骄纵的小姑娘觉得受了侮辱,更是愤恨。 这之后小佳的妈妈果然没有介入庇护自己女儿,警方那边效率神速,很快对小佳作了罚款还作了拘留决定,也勒令她给我当面道了歉,事情闹的不大不小,却不得不说是个公平的结果。小佳的妈妈也提了水果又来再看了我几次,倒弄的我很不好意思。然而整个交往过程,她都只是笑着表示好意,并没有提过一句什么请求。很懂得分寸的人,知道很多人确实吃软不吃硬,对于穷人,有时候如果富人摆出好一点的平等交往态度,即使并没有实质上给予对方什么,给人的印象却会是完全不同的。而我也知道,她这样的对待下,我是完全没有理由和宋铭元说她们的不是了。 因此那之后和宋铭元的见面,我只是简单的陈述了一下事实,尽量做的不带感□彩,倒像个案情报告,那时候我脸上的红印子已经没了,宋铭元听的皱起了眉头,用手摩挲了我的脸颊:“还疼么?” 我摇了摇头,接着把小佳妈妈的看望也一五一十说了,宋铭元听完倒没显得受到抚慰,反而是脸色更不好看了,还隐隐带了难以压制的戾气:“吴洁兰?你离她远点,她不简单,没你想的那么好。” 大概我的表情痴傻了一点,宋铭元把我的头按在自己的颈间,微微的叹了口气:“草草,虽然你也不是温室花朵,但有些事情比你看得到的想的到都凶险,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吴洁兰这样在你这里找到了突破口,看着像是小佳真的得到了教训,但你想哪里有一个母亲不袒护自己孩子的,她不过是为了更长久的利益罢了。”我在宋铭元胸前动了动,变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小佳和我的婚约是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了的,这点所有人都清楚,宋家可以接受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一肚子脾气的富家小姐,却不能接受那种会因为失势得势而随意变卦的女人。我也会有危机,会有竞争,不能忍受这样可能出现的腹背受敌。而现在,她打你,已经超过我的底线了,本来因为之前的情谊和她家合作的项目,出了这个事情以后我是准备马上终止的,可现在吴洁兰这个抚慰下来,却又要束手束脚了,她们在情理上弥补住了。” 我不知道商场的事情,只好安抚的拍了拍宋铭元的背:“母亲维护孩子毕竟是天性,吴阿姨做的不错了,我看她虽然人情世故很通达,但不像个坏人。” “小佳往你这里来,吴洁兰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包括我和你,都是吴洁兰调查了给小佳的,小佳自己没这么点手段,可是吴洁兰特意算好了时间,等小佳刚开始打你才打电话过去训斥她要她立刻回家,为什么?” 我疑惑的抬头看他,宋铭元看着我这样的表情显得有些烦躁:“她不过借这个事情让小佳出手,把事情闹大,让我生气,好让小佳也意识到闯祸以及和我之间不可能,从而断了这个心思,却还是一心为她好。何况她女儿的脾气,她自己知道,这样小佳虽然没把你打成什么严重伤害,却也出了手撒了气,吴洁兰这时候再来稳住你,使得自己情理上没有亏欠,反而显 得是我退婚引发的,你被打了,我还不能发难。生意上还要维持交往。不是很可笑么?” 说完宋铭元吻了吻我的头顶,声音带了迷惑般的有些喃喃自语的味道:“我不知道要把你放在什么地方。你还什么都不懂,你看,我就一直活在这样的社会里,遵从这样的法则,每个人每个做法都在为将来的很多路铺垫,尔虞我诈。生活的久了,甚至对于太阳为什么要升起,似乎都要找出一个理由,太阳对我图谋些什么才要这样呢。”这个时刻,宋铭元的声音里带了很深的无奈,也有疲惫,“别人都看到我们的光环,上流社会,可是我们上流什么呢,我们在用最下作的手段生存,带着面具,活的复杂又劳累,我不是只有那些报纸上新闻上给我扣上的荣耀。只是那些在烂泥里摸爬打滚,面孔狰狞扭曲丑陋的样子别人没有看到。” “我有时候又不能肯定是不是要把你拉进我的圈子,因为这里充满了腥臭和腐烂的味道,而你不是我们,从小生活在里面,已经有了厚重的保护层,甚至能苦中作乐。我不想你的眼睛看到这些,不想你看到我狰狞扭曲丑陋的样子。”宋铭元叹了口气,“你不会喜欢的,一定不会喜欢我那个样子的。” 这天我只是和宋铭元这样默默的拥抱着,我抚摸他的背,感受他从肌肉紧绷到放松,像是抚摸一只大猫,然后心里我却没有觉得他所说的是很严重的问题,我虽然不能预估出那些黑暗和尔虞我诈是什么,但是宋铭元在那里,我喜欢他对我的温柔,就算我站在泥潭里,站在幽深的黑暗里,他也是一束光,我已经有了够卑微的背景,我并不害怕,即使很多我还不懂。 然而我并不知道,吴洁兰当时并不出口反对我和宋铭元的交往,一句嘲讽都没有,甚至隐隐带了鼓励的态度,是因为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看好过我们,她一直觉得,宋铭元不会和小佳在一起,却也不可能能和我在一起。 第二十四章 我如今学艺也算个把月了,除却练就一手削土豆的功夫,终于也慢慢发现在一些调味感知方面有了长足进步,甚至也能独当一面的准备出一桌拼的上一般酒店的菜肴。而当这次把试验做的蛋糕送给宋铭成,竟然也没有被退回来,宋铭成难得特意打了电话向我致谢。我知道他必定是真心的,因为比起最早前那些失败的让吃石头都能消化的宋铭成都拉了几天肚子的配方来说,这样味道正常而且能消化的东西确实令人感动。最近酒店里举办甜点比赛,胜出的人似乎有机会被推荐到位于法国的合作酒店厨房间学习,削一削法国土豆。然而我在读书时候从来没奢望过交换留学,所以在工作上能做出点成绩的话无疑会是一种弥补和肯定,就算是法国土豆,对我的吸引力还是不可磨灭的。于是这几天变了法子尝试各种不同的配方,糅合在一起,试图弄出一个独特的口味。 早期实际宋铭元也做了不少次这样的试吃,但每次他微微皱着眉头吃下东西,然后非常认真的给出一个中肯评价,我都感觉很羞愧,他不爱甜食,何况是我那些试验品一般味道诡异的调味甜食。好在有宋铭成。而当我腆着笑脸对宋铭成多加夸赞时候,对方却脸色很臭。 “你这样其实很不好,为什么不找我哥哥,要找我吃甜食呢?大眠说吃甜食的男人是长不大的,而且骄纵小孩子气,你是不是在影射我?” 我只好随意安抚道:“你和宋铭元不一样,你的舌头长的比他好!味觉灵敏!”然而这句话大概激发了宋二少爷奇异的联想,他突然有点神秘的凑过来:“哦,是么?哥哥的舌头…恩…你确实是应该知道的…不过我难得被别人表扬有超过他的部分,大眠说有优于别人的长处要抓住了往死里发挥……”这之后他又吃了一口蛋糕,带了点陶醉的潮红就背对我打起电话来,而当我知道他后来认为自己舌头味觉卓然而去学习了半年调酒,已经是很后面的事情了。 当天晚上我按照经过宋铭成检验一切过关的配方又做了一个蛋糕,之前学厨艺时候就答应过宋铭元,以后能作出有水准的饭菜时候,第一个品尝的人一定会是他。我掂了掂手里的蛋糕,觉得离开那天一定不会太远了。 为了迎合宋铭元的口味,这个蛋糕里融合了茶香味,带了一点点苦,不是那种甜腻的类型,他吃了一口,似乎很喜欢,配合着红茶,抬头对我笑了笑,我突然想起妈妈的生日也快了:“这个蛋糕做的不错吧?我这个月终于能领到正式工资了,我妈妈下个月初生日,听说我找了份正式的工作还要来看我的,正好打算也给她做一个,把工资交给她,买点吃的用的,终于能回报她了。” 宋铭元若有所思,然后状若漫不经心的带过一句:“你妈妈是下月初生日么?要来这里的话到时候通知我一下,我可以安排一下她的行程,陪她逛逛的。”很平常的一句话,我听了心里却各种滋味,很有点微妙的感触。 我的妈妈并没有豪门情节,甚至对有钱人有点阴影,第一次和宋铭元的见面,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也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状态,心理却隐隐的希望妈妈能喜欢他。因为宋铭元这一句,确实是令我感动的,我知道他下个月分公司正有新产品要投产,其实会是非常忙的,却愿意用这样一种正式认真的态度对待这个见面,让人心里不由得便柔软下来。 晚上回家我便和家里通了个电话:“妈妈,你下个月来,可能带你看一个人。”而妈妈听了我这样的话,显然高兴起来,她一直希望我能走正常人的路途,如今已经找了一份体面合理的工作,如果有一个对象的话自然是更让她宽心的,我知道,这几年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却还要时常担心我,“对了,这次你上来我带你去市里的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之前听你说过不胸口常常会隐隐作痛么?”电话里的妈妈大概听到我安定下来的好消息,一直乐个不停,声音里带了浓浓的笑:“我好着呢,每天都打扫房间,常常劳动的人不会得病的,你别瞎担心,胸口也早就不痛了,饭也很吃的下。” 电话之后我很认真的整理了一遍房间,自从小佳打砸之后,因为忙碌,一直没能好好理清,这次倒是趁机打扫,搬出了很多过去的东西,承载了记忆,随着我从城市的这个角落搬到另一个角落。很多过去的信件,生日卡片,夹在书里的读书笔记。我一样一样的翻着,像是终于可以安然的检阅自己过去的时光。那些小女儿的情态,遥远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我翻阅着信件,很多很多朋友们给的安慰。“一切都会过去的!”,“考试加油!”,“一定能上到好大学的!我们都可以!”,“别伤心了,明晚我请客吃饭。” 看着看着我就有些忍不住,这些署名的或者不曾署名的信件,有些人甚至不再记得名字对应的那张脸,而当初被安慰过的事件,或许曾经真的令我挫败过痛苦过,如今却都不再记得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砍,没有不被遗忘的时光。这是定理。我一直以为自己放不下的过去,一直让我耿耿于怀的往事,那些痛苦迷惑怨恨,或许也是可以被治愈填补的—— 第二天上班交了蛋糕当参赛作品,结果中途李胖子跑来和我说,有人外找。而等我满心欢喜以为是宋铭元时候,却发现站着的是吴洁兰。因为宋铭元的提醒,我不大愿意和她打交道,自认为不是她的对手,所以还是离远点好。 然而她显得很是热情:“草草,你在呢,知道你在工作,我就和你说几句话,不会打扰很久的。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下周我们家里要办个聚会,都是些年轻小孩子,蛋糕肯定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帮我们做家政的阿姨临时回家了,现在人手很不够,请帖都发出去了,也不好意思说临时取消,听厨房的大师傅说你蛋糕做的相当好,想请你过来帮帮忙,我们肯定是会按照正常的酬劳支付的。你千万别因为之前小佳的事情动气。”不得不感叹吴洁兰确实是个交际的高手,一步步的游说下,我只是推辞,找各种理由,却都被她一一化解了,而因为着忌惮,我也不敢回绝的太狠,最后半推半就之下便只好答应了。事后想想也不是很大的事,我不过在厨房里负责弄弄甜点,不需要正面和小佳接触,就当顺水人情了。 “恩,谢谢你了,草草,那这样啊,约好时间哦,记得这星期天的晚上哦。”吴洁兰和我再次确认了时间,便踩着高跟鞋走了。 而等我那天真的到了,才发现这并不是她所说的随随便便的年轻小孩子的聚会,别墅的周围围着很多粉红色气球,连绿化里都系上了彩色的丝带,显得非常喜庆,而等进了正厅,才知道这根本就是小佳的私人生日宴会,而这处别墅,大概是她们家位于郊区的一处闲置房产。 我在宋铭元的别墅里住过一段日子,可在这里,却觉得没来由的不舒服和压抑,虽然吴洁兰笑脸相迎,对我很是关照,一路领着我进了厨房,还打点着向其他人介绍了一下我,我却还是浑身难受。 而这种难受在见到宋铭元笑着出席之后就更明显了。 当时我正在点奶油,甜点基本要完成了,却被同厨房的另一个帮忙的女孩子拉了出去:“待会儿请了当红的TTT乐队表演啊,走,先去角落等着一起看。”我便在她的拉动下,顺着好奇驱使一起走到了大厅旁边的门柱边,此时大厅里正放着欢快轻松的音乐,果然是满座宾朋,十分热闹,很多人还正在进场,前面的一棵挂着彩灯的生日树下已经堆满了各种包装的礼盒。我环顾了一下周围,却没见到今晚主人公的小佳,只看到吴洁兰在大厅里周旋,笑意盈盈,灯光下她保养得当的脸更是显得年轻,我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继续张望。 然后我便看到了宋铭元,于情理,他出席这种聚会也是正常的应酬,我虽然心理有些奇妙的酸意,却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他显得和小佳完全没有隔阂般的,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递了份包扎精美的礼物过去。 第二十五章 然而在隆重的音乐和嘈杂声里,宋铭元并没有注意到我,他只是向吴洁兰颔首致意,然后便落座了,小佳和他保持着表面平和亲密的态度。甚至在各怀心思的亲友的鼓动下,宋铭元还被拉到钢琴前给小佳弹了一曲。 对于弹琴的提议,宋铭元显得不是很热情,然而吴洁兰却笑着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铭元那你弹一曲吧,都是自己人,不用害羞的。”那客人得了主人的支持,自然更是起哄,宋铭元这才皱着眉头走到了钢琴前。 我不大听钢琴曲这种高雅艺术,但也觉得灯光下宋铭元的侧脸镇定而优雅,手指在琴键上翻飞,柔和的音乐便流泻出来,很美的场景,周围也都安静下来,大厅里不再公放那些流行乐,客人也停了交头接耳,几个小女生眼睛里已经出现了迷恋和艳羡,当然是对着小佳投射过去的,宋铭元总有这种力量。 这之后便是乏善可陈的活动,有钱人家之间的互动交流,其实与其说是小佳的生日宴会,倒不如说是他爸妈拿来做文章拉拢各界关系,巩固之前交际圈的。此时甜点已经全部就位,也已经没了我什么事情,正打算功成身退,却被一个打扮精贵的小男孩撞了一下,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又被同伴拉着跑掉了,是个虎头虎脑很可爱的孩子,我看他一路跑到了大厅正中央的台子上,揪住吴洁兰就撒娇起来,吴洁兰便把话筒递给他:“那让我们家劲来给姐姐说几句生日的祝福。” 全场掌声,小男孩踮了脚:“姐姐一定要生日快乐,记得嫁给又帅又有钱又对你好的人!还要记得给我买变形金刚!” 大家都笑了一阵,气氛倒是被这孩子活络起来,我有些诧异,也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来头。不过有钱人家大概就不大遵守计划生育,比如宋铭元家里,不是还有3个孩子么,小佳有个弟弟或者也不值得奇怪。 之后吴洁兰拿回了话筒,却做了个全场安静的手势:“今晚小佳的爸爸还在荷兰谈生意回不来,但是他也不愿意错过这次生日会,所以特意视频过来要和小佳说一声生日快乐!”这之后果然幕布拉开,墙上挂了块投影的屏幕,手提联机以后便是网络电话接通的声音。 然后有点苍老但还有劲的男声便响起了:“小佳,听的见么?这里是爸爸,祝你生日快乐,我在荷兰给你定了礼物,虽然现在不能和你一起过这个生日,但是爸爸还是要祝福你。家劲也要乖乖的,爸爸给你也带了礼物。” 这话说完吴洁兰便也接嘴了:“小佳,妈妈也祝你生日快乐!你永远是妈妈最骄傲的女儿!爸爸妈妈都爱你。”然后她开始唱起了生日歌,现场很火热,大家一起打起拍子来,也都哼着歌曲。此刻我已经不再躲在柱子后面偷看,已是转身的姿势,可听了刚才视频里的声音,我却开始发抖,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也很陌生,我甚至不敢把头转回去,手握住呈拳头,微微平复情绪,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却浑然没感觉到疼痛。 我15岁生日那年,也有一个声音隔着电话和时断时续的信号和我说“早早,生日快乐,爸爸虽然不能和你一起过生日,已经错过了这样特殊的日子很多次,但爸爸是在外面奋斗,一定早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当时我是带着梗咽的恩了一声。 那时候条件并不好,我的爸爸去城里打工,我和妈妈在老家,简陋而贫穷,生日也不过是多打了两个荷包蛋,下了一碗所谓“长寿面”,便围着破旧的充满裂缝的木桌子扑哧扑哧吃起来,一直吃到浑身热起来,短暂的逃避冬天的寒冷,长满冻疮的手也能在温热的碗壁上捂暖,然后带了点痒,一冷一热,其实并不好受,但这种痒如今回忆起来,却都充满了想念。如果时间可以倒退,我是宁可回到那时候的,那时候啊,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可我又什么都有。 然而如今这段蒙尘的过去,终于还是被人揭开来了,我心里充满了巨大繁复的情绪,却终究还是镇定下来。吴洁兰坚持要我来的时候,我已经料到必定总有什么原因,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掉,与其消极的一味回避,倒不如迎头回击,水牛跑不过狮子,你追我赶的模式下,总是要最后力竭被追上,被咬住脖颈弄死的,然而低下自己的头,把头上的角露出来,去抵抗,却还有活的可能。进攻永远是最好的防守。我终于从柱子后面转了出来,迎面对上吴洁兰的眼睛。 那里在灯光的照射下我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情绪,然而我带了主观情绪,再看她时,印象便全盘不同了。此刻的她不再仅仅是那个城府极深的有钱女人。原本可以解释为自信的笑容,如今看来是刺目的赤*裸的骄傲和得意。 是了,她确实是得意的,也是有资本得意的,曾和我同甘共苦的父亲,不是在情势调转之后就抛弃了我么。而不过为的就是站在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她那个骄纵的无法无法的女儿还有娇憨的儿子。 我一直知道城市是充满诱惑和浮华的,可没想到那些朝夕相处的人心,也是会变的,只怕比城市里倏忽的霓虹灯变幻的更快更彻底。城市的灯火那么亮,云层那么厚,以前能看到的在我头上的星空,在这里也再没有看到过。 我的爸爸在带我们来城里以后的第二年,事业就面临了危机。我们都不是有文化,有背景的家庭,他那时也不过凭着一股拼命的闯劲做了一把投机生意,才有了点小钱,把我和妈妈接来以后却也是捉襟见肘,加之投机生意,这钱来的快,去的也快,没有稳定的人脉和客源,本身又不是善于经营,才刚起头的小厂早就埋下了倾塌的隐患。而我们沉浸在虚幻的快乐里,什么都不知道。 也大概是这个时候,我的爸爸遇到了吴洁兰,而在这场宴会之前,我都不知道那个抢走我完整家庭的人,原来是叫做这个名字的,有钱人家的人,果真是可以把自己的信息保护的滴水不漏的,而如今这个场景,想必吴洁兰是好好调查过我了,我对她来说,不过是透明的。钱就是这样无所不能。 是了,当年的吴洁兰想必是美貌的,毕竟是世家出来的小姐,用高级化妆品保养出来的脸,就是因为死了第一任丈夫带着一个女儿,也是比我的母亲更明艳动人的,你看,就是现在,也没有那么多岁月的痕迹,而我的妈妈,却早早的因为过重的生活压力和操劳便的憔悴干瘦。一个貌美年轻,又有钱有权势的女人,或许大部分男人衡量下来,选择的天平都是很容易倾斜的吧。所以我爸爸的出轨大概也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了。吴洁兰什么都好,和她在一起,不仅可以因为看到容颜更娇媚的女人而赏心悦目,她的势力和后台背景也很好的帮着我的爸爸度过了事业上的瓶颈。果然是双赢的场面。 然后一切就和所有的故事一样走向了。享受过有钱日子的人是不愿意回去的,我的爸爸开始或许是为了拼搏着维持住之前投机生意赚来的生活水准,最后却在各种拉拢人脉的酒会里迷失了。人都是这样的,在一路的奋斗中也一路失去,最后都要忘掉自己的初衷,忘掉良善,忘掉亲密战友,忘掉仁义,才能成功,才能站在万丈光芒里俯视众生。 而那段对我父亲来说是脱离掉过去,蜕变到一个上流社会姑爷的日子,对我和妈妈却是煎熬,如刀子切割一般的钻心。而仿佛生怕我们的纠缠,对方动用了很多方法,威逼利诱,弄的妈妈心力交瘁。 我还记得我们来到城市的第1年,我的妈妈为了挽救爸爸的事业,每天起早贪黑,打两份工,为了节省,不吃饭,胃出血了3次。那一年,我从农村转进城市的学校,因为土的格格不入,受尽了羞辱和奚落,英语完全不会,成绩跟不上,被排挤,仍然坚信着父母和我都会挺过去,而如今,我们还没有享受到城市的光鲜生活,未来的画卷还没有完全展开,生活和希望就这样停滞不前了。 后来妈妈拖着多病的身体带着我回了老家,女方那边赶尽杀绝,一分钱都不给我们,甚至威胁我们的人身安全,整个偌大的城市,却竟然是无处声张无处救助的。在焦虑和痛苦中,我高考失利,本身或许凭着那些每天每晚的奋斗,能考个2本的学校。这次却是只到了3本分数线。而3本需要更多的钱,那是我和妈妈没有的。我的爸爸已经为了讨好吴洁兰而拒绝见我们,自然不会给予任何帮助,他帮攀上大树,自然是要抓紧一些。 那个晚上,我撕掉了3本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收拾好了行李和母亲一起回家,然后开始走入社会,打工。客服,端盘子的,保洁员,游戏骗子,任何一切的工作,我都做过。那一年,我开始意识到生活的艰辛和困苦无常,也开始知道友情爱情亲情都脆弱不堪。 我的父亲抛弃了母亲,抛弃了我,背弃了爱情和亲情,而我学校里唯一交到的好朋友曾轩,也背弃了我。他跟随着父母一起出去酒席,早就看到我爸爸和吴洁出双入对,也听到了饭局上一帮上流社会一起坐着谈论如何处理掉“可能会惹事的原配和拖油瓶”,却碍于自己父母的人脉交情,选择了什么都不告诉我。而直到最后才知道真相的我,在巨大的变动面前自然变得暴躁和不能原谅的偏执。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暑假,那年暑假,我告别了大学梦想,告别了友情,告别了世界上原本我以为一切应该有的东西,然后夏天无疾而终了。 后来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爸爸的消息,无非是他正式入赘了那有钱人家,和那女人也又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儿子。有了继承人,一切皆大欢喜。他们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而我和我的妈妈只是他们快乐甜蜜人生里的霉斑和污点。 而如今,在这样的场合,我在屏幕上看到我父亲投影出的脸,虽然知道那是虚像,却还是咬住了嘴唇,直到咬出血腥的味道。他老了,在这个年纪,却仍然是英俊威仪的,人靠衣装,高级的服饰让他显得更加有气势。他一直是个长相很好的男人,不然吴洁兰也不会看上他。 生活真是一团乱麻,我看了眼还在应付各种聊天搭讪的人的宋铭元,再看了一眼旁边对着我笑意盈盈的吴洁兰,不得不感慨人生的奇妙,世界上所有的人,通过你认识的人之间不断不停的辗转,总能有上联系。生命和整个地球本身就很奇妙,而社会和人际却更复杂。 电话却在这时候响了,是宋铭元,我再抬头,大厅里果真不见了他。应该是早就不见了他,刚才我便看到吴洁兰找到他引着他走了出去。我便和对旁边的女孩说了句:“我有点事情,先走了。”然后躲到安静一点的室外接听了电话。 此时此刻,我有太多想要倾诉,想要找个人分享,然而在我开口之前,宋铭元却说:“草草。抱歉,我下个月可能计划安排的实在太满,大概你妈妈来的话,我不能亲自接待了,不过放心,我会找秘书安排非常可靠的专人司机的,你不用担心。” 我勉强笑了笑:“恩,好的,没事的,那你现在在哪里呢?在开会么?” 宋铭元模糊的应了一声,然后便调转话题关照起让我注意最近的天气变化,晚上多穿点衣服上面,我却什么都没听进去,突然心里就凉了半截。前一刻重新见到我父亲给了我太多的冲击,而宋铭元此刻的模棱两可,却仿佛是一桶水,把我彻底浇醒了。我突然想起吴洁兰刚才那个志得意满的笑容。然而此刻,我仍然是什么都不会做的,她想的无非是激怒我,最好我受到这样连续的打击,当场便失了风度,像个女疯子一般的闹腾起来,那才是正中她的下怀。因为如此一来,我的名声可以说在这个上流人云集的圈子都要传扬开来,这样无论宋铭元和我如何如何,都要面子上难堪,这种名声要始终阻隔住我们。 而情态不明,我虽然对于宋铭元微小的欺骗感到难受疼痛,却还是想选择相信他,或许他下个月是真的很忙,也或许他刚才和我说在开会不过是个善意的谎言。没有坦坦荡荡的人,愿意说谎,或许还也还是一种重视,毕竟当年,我的父亲,却是连个假象都不肯给我们的。 合上手机,我低头笑了笑,再次看了一眼大厅里的大屏幕,即便我能在这里直视吴洁兰,却还不是做什么的时候,我的心里很乱。那些一直被刻意避免的过往,还是呼啸着来了。然而我却再没有过去那般慌乱。 我不曾原谅过,可是,再见了,爸爸。 我走出宴会,外面的风吹了我一脸。 第二十六章 当天晚上妈妈倒是又给我打了电话,一如既往的絮絮叨叨关照着,她对于我找到一份正经工作很是高兴,这几天语气的尾梢都上扬着,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她关于今晚的际遇,最后确定了一下她来的日期:“啊,对了,妈妈,上次和你说带来见你的人可能有些不方便。不过正好我们俩好久没单独聚过了,我做的菜也有点样子了,到时候给你尝尝。” 电话里妈妈的声音雀跃而且欣慰,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难受,挂了电话以后在阳台站了很久。 第二天宋铭元便来看我了,提了很多水果,坐在沙发上就帮我剥起橘子来,我们都没有提到小佳和那个聚会的事情,我只是和他提了法国进修的事情,他倒没显得很反对:“是短期的么?短期的那种一个月到三个月的我觉得很好呢,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去吧。” 然后他一个不当心,手里的橘子溅出汁水,洒到了他的衣袖上,白色的袖口马上带了一个污点,宋铭元擦了擦,很不在意的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我:“一个月三个月这样,如果事先定好计划,我还是能在之前赶工把手头的工作压缩完成的,弄个年假倒是可以和你一起去法国一趟。”然后他拿手捏了捏我的脸,“你那时候应该做出法国大餐一样丰盛豪华的菜色了吧?” 这么调笑着,我的情绪倒也好了点,宋铭元见我笑了,却还是觉得不够一般欺身过来,贴着我的耳朵低低说:“我和小佳把婚约退掉了。你如今是正大光明的,不用担心是所谓第三者。” 我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也更没料到他会做这个,一时间只是张了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宋铭元却搂了我,把嘴唇贴在我额头吻了一下。他正打算说什么,我的手机却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里面是嘈杂的声音,震耳欲聋的迪厅音乐。 号码显示是吴秦,但接起来我喂了几声对方都没有回答,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大着舌头说话:“草草么?能来接,接我一下么。”我一听就是知道吴秦八成又是喝醉酒了,果不其然的,他艰难的说完这句,打了个酒嗝,才吞吞吐吐的继续道,“我,我在北桥这边的高级会所,喝的吐了,回不去,你,你找个人接我一下吧。” 他的声音听着很难受,而等我询问时候,这家伙已经没力气握电话一样的挂了。 宋铭元听清了电话内容,脸色显得不是很高兴:“吴秦,是之前和你一起玩游戏的那个么,怎么这么个时候在会所里喝醉了打电话给你。”然而他还是披了外套,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别傻站,草草,跟上,不是接你的朋友去么?” 一路坐在宋铭元的车上,其实我内心是担心吴秦的,他和我一样,也不是主流文化里推崇的社会精英模式,可吴秦只是迷恋二次元,原先是烟酒不沾的,这次喝成这样实在是蹊跷。 而等我终于踏进这家音乐震天的会所,看到那些扭动着腰肢的人,在闪动的灯光里投射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影子,才觉得眩晕。好几个喝的醉醺醺的人就这么横冲直撞的走过来,把我撞开出一段距离,宋铭元赶紧走上来护住我。在他张开的双臂形成的保护圈里,我才能腾出手给吴秦打电话,好不容易才听清他说自己在厕所,挂电话之前就是一阵呕吐的声音。 之后是宋铭元把他从男厕所里拖出来的。会所的厕所这里稍微远离了跳舞的大厅里的喧嚣,宋铭元架着烂醉的吴秦出来时候我被响动吓了一跳,吴秦无力的挂在宋铭元的肩膀上,脸色是不正常的青白,浑身也泛酸味,宋铭元倒是眉头都没皱一下。 好在吴秦整体来说是个配合的醉鬼,之前都只是浑身绵软无力的让我们带了出去,没想到坐上宋铭元的车之后,我们却遇到市中心的拥堵,不得不常常刹车。中途再遇一个红灯时候他终于忍受不住,踉跄的推开车门,就在马路上吐起来。 我连忙跑下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却听到吴秦气若游丝一样的嘀咕着什么,凑近一听,才知道他说的:“别回家,我妈来看我了,别这副样子回去让她看见,会担心…” 我转头看到宋铭元坐在驾驶座上往这边望,再看吐的趴在地上的吴秦,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酸。刚才扶吴秦出来碰到和他一起来的朋友,才知道这家伙最近是从良了,也不再玩网络游戏了,正正经经的找了份工作,很努力的工作着。这次是公司里一个高层的工作后联谊活动,吴秦原来是对这样的形式化活动很厌烦的,作为一个宅男,他更倾向安静的一个人的空间,然而为了迎合同事们的口味和情绪,还是硬着头皮来了,也开始学会不要拂了大家的兴致,有敬酒就喝。 这或者就是成长了,吴秦终于开始走入主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这样商务的非商务的陪酒,以后还有很多很多,他明明最讨厌的,现在却努力适应着,为了不让家里的妈妈担心,无奈下才想到打我电话求助。 可是我看着这样的他,还是难受了。月亮的光华洒了一地,宋铭元穿着讲究,永远带了贵气,他坐在车上,我和吴秦在马路上,虽然他很耐心的在等我们继续上车,可我却第一次强烈的意识到,我和他之间,有很深的距离。 然而我还是不想他对吴秦总留下这么差的印象,重新扶了吴秦上车,宋铭元听了我的解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脸上是很认真严肃的神态,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吴秦:“所以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人也都是多面的。”然后他凑过来帮我绑了安全带,“草草,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有时候可能有些不好的事情,或者是假象或者是真的,但是那么做的人,可能也有很多无奈,他不想这样的。你懂了么?” 我有点模不着头脑,但还是点了点头。宋铭元过来吻了我一下:“遇到让你挫败沮丧的事情,不要离开,不要逃跑。有些人以前做错过事情,总有报应,不管他们想不想要。”他说这句时候似乎有感而发宛若受报应的人是他一样,声音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味道。 我低头:“我妈妈马上就来了,你真的不能和她见个面么?” 宋铭元愣了愣,苦涩的笑了笑:“现在或许还不行。我很喜欢你,你和其他人都是不同的,这不是搪塞推脱的借口,不是我对这段感情不认真所以不愿意见你的妈妈,因为有些事情,可能需要一个铺垫,我才能和你妈妈有个好好的会面,而不至于尴尬。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总觉得今晚的宋铭元神神叨叨,有点怪异,但是安置完吴秦,时间也不早了,当下也便没 有深思,毕竟最近烦心的事情不是一件两件。让宋铭元伪装成吴秦的好友给吴秦的妈妈打了个电话报平安,说吴秦今晚就住这里不会回去之后,我便也和宋铭元道了别。他站在小巷的巷头,一路目送我转进弄堂。我觉得心境便突然又平和安定起来。他站在那里,总有种镇定的力量。不论我们之间间隔了什么。不论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过往,我始终觉得,宋铭元自认识我以来,自交往以来,对我总是善意的。 然而我当时确实不明白有些过往真的能让人无法面对。他对我确实从来都是善意的,我却还是希望那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十七章 妈妈来的那天是周一,我向师傅请了假就去了城南的汽车站,这里正在修路,到处是车和人,在正午的阳光下一晒,路面便蒸腾起烟尘。路况非常不好,颠簸的很,宋铭元开进来时候堵了很久,记得一个吴秦和我说过,堵车就是明明只有一站的路,你在这个一站的路程里吃掉了一个汉堡,三对鸡翅,一大包爆米花,可是下车的时候,你又饿了。如今想来,这话果然非常有道理,联想到吴秦最近改邪归正的表现,他果然还是个新时代好青年的。 宋铭元的车里开着空调,但开开停停的这段里暴*露在阳光下因而积聚起来的热量还是让我发烫,甚至错觉屁股上已经是点了火的火箭。偷眼看了宋铭元一眼,他此时却正襟危坐在驾驶位上,没有戴墨镜,眼前刺目的阳光让他也不得不眯起眼睛来,错觉下仿佛目光都带了锐利的杀意,大概从反光镜里看到我在看他,他回了头:“你在想什么?为什么盯着我看?” 我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的更舒服点,空调的冷风吹着,想到马上能见到妈妈,心情舒畅的不得了,说话里果然便有些得意忘形:“没看什么啊,就是你开车也很严肃,怎么坐姿都不变的,而且这一路这么热,我喝了一瓶矿泉水,你怎么一滴水没喝,不难受么?我听说常常开车的男人因为不大喝水会对男性健康有很大威胁。你这么年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宋铭元把眼睛眯的更细长了一点:“我没像你一样说话,自然不要喝那么多水,而且喝水了,这个时候能下车上厕所么?憋着才是男性健康更大的杀手吧?” 我有些赧然,被他这么一说,倒又口渴起来,仰着脖子就又是灌了一口。诚然,如他所说,这一路上虽然堵车,我的嘴巴和思维灵感倒是没堵住,经过这几天的折腾,终于恢复了蓬勃的生机,郁郁葱葱起来。这种积极正面的情绪在宋铭元打电话来告诉我,他安排好了工作,能够匀出时间陪我去接我妈妈时候达到了顶峰。这无疑让我很受鼓舞。 即使吴洁兰让我深受挫折,但是似乎带了点宿命的味道一般,人生确实总不会是永远的逆境,生活里虽然充满了艰辛,但总有一个或者两个理由让你不论多么困顿窝囊绝望,都始终不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即使是无尽的黑暗里,也只需要有一束阳光穿透,只要一束。每个人努力生活的人心中都藏着这样的信仰:我会活的更好,一切都会有的。仅仅的一束阳光,却能巩固住这样的信念。 如今的状态让我很受鼓舞,我有了正式的工作,慢慢就会更有能力让妈妈过上舒服的日子,宋铭元也没有骗我,他拒绝了婚约,遵守了承诺帮着我一起招待妈妈,之前的并非推脱。虽然未来仍然艰辛,前面没有铺就了玫瑰和黄金的坦途,而是仍然被笼罩在迷雾里,但何苦提前担忧起来呢。这一刻,内心是不可抑制的涌出暖意的,像是什么东西要融化一般。 虽然我们在去车站的路上就堵了1个多小时,但妈妈坐的那班次汽车果然还是晚点了,原本是劝说她坐火车来的,可她还是倔强的为了省钱选择了闷热又颠簸的客运大巴。 “别担心,回去的车票到时候我去买,直接拿来给你妈妈,她总不好再推脱了。”宋铭元摸了摸我的头安抚道,“你的宿舍方便再住个人么?我安排了酒店的双人套房,你可以陪着你妈妈住几天,就在你工作的酒店,这样还能带你妈妈参观下你的工作场所。” 他虽然还是一贯的冷静自持,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他整个人都紧绷着,一种蓄势待发枕戈待旦的感觉,仿佛要迎接的不是我妈妈,而是比他的工作项目更棘手的东西。然而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等我再打量宋铭元,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气定神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高挑而且出众,鹤立鸡群一般。 等待的心情是焦急而复杂的,可真正看到妈妈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人群里时候,心情却意外的平复的。她拿了很多包,都是花花绿绿不洋气的,脸色并不好看,路面扬起的那些烟尘黄沙仿佛都落在她脸上一样,头发是没有刻意打理的毛躁,随意用手捥了扎在脑后。我没来由的便一阵心酸。她原本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然而面对很多人可能会嘲弄的“乡下人进城”一般的此番场面,宋铭元却是十二万的得体。一直很温和礼貌。 我和他一起分开人群走向我妈妈:“妈妈!这里!” 好不容易终于穿过了所有障碍,我终于扑过去,给了妈妈一个拥抱,她的身上还是年幼时候那些温暖柔和但坚定的气息。 “妈妈,你看坐这便宜看大巴拎这么多包裹多累啊,脸色一看就是晕车的快要吐了。”我给妈妈递了瓶水,才想起身边的宋铭元,“这是我之前和你说的朋友。正好今天有空,一起来接你的。” 宋铭元喊了声阿姨就很主动的包揽了地上所有的包,搬了几趟才全部弄到车上,比我所能想象的更耐心,毕竟车站到我们停车的地方也有很大一段距离,天很热,这么来回下来,宋铭元的脸上已经留下汗水。这样体力劳作的一般的活儿,似乎搁在他身上还是很违和。然而他只是沉默而且谦和的做着一切。 而让我奇怪的,妈妈竟然就这么顺手把包都交给他拿了。这不是她的作风。她一向是个要强的女人,自从发生爸爸的事情之后更是如此,对于外人,能不麻烦绝对不麻烦。这次该是她和宋铭元的第一次见面,可她却这样默不作声甚至根本一句推辞都没有的把这么多包裹都给了宋铭元,自己手中都不提一个,就站着和我说话,冷静的看着宋铭元一趟趟的拿着包裹来回。相比宋铭元的礼仪,似乎倒有些说不过去了。而谈话中,妈妈也只是问了我的近况,对宋铭元的家庭状况或者背静一点打听的兴趣都没有。 “妈妈,刚才介绍的宋铭元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和我在交往的人。”趁着宋铭元走开,我主动提起这个问题,不知道宋铭元给妈妈的第一印象怎么样,我毕竟还是紧张的。实际刚才我和宋铭元是牵着手的,但是妈妈似乎忽略了这个事实一般沉默着。 “这包里是新鲜的草鸡蛋,我自己养的鸡下的,带来给你们尝尝。小心点拿。”还没等我有机会听到妈妈对宋铭元的评价,她却指着走回来搬运最后一次物资的宋铭元提醒道。 她今天很诡异,完全不是原来的风格,然后重逢的喜悦到底还是充斥了我的头脑。对于在车站这样的小插曲,我并没有在意。毕竟妈妈长途跋涉,下车精神状态一定不可能是最好的,不愿意说话或者疲于交际也是非常可能的。 这种状态果然在下榻酒店时候得到了缓解,妈妈洗了把脸,终于露出了笑容:“丫头,你胖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宋铭元公司还有事情,我看他站在门口和我妈妈单独说了些什么,大约是道别,就朝我点了点头离开了。 之后倒是听到风声的吴秦跑来蹭饭,厨房的师傅答应借给我们用半小时,妈妈就大展身手做了一桌的家乡菜。 吴秦腆着脸介绍自己:“阿姨阿姨,我是草草最好的朋友,一起闯荡的!我叫吴秦。我们曾经一起合作创业过!” 妈妈笑的很浓,给吴秦夹了菜:“你这孩子真讨喜,来,多吃点,一个人在外闯荡,不管男孩女孩都不容易,咱们草草以前还有很多地方麻烦你啦。” 和宋铭元不同,妈妈对待吴秦显然热情,恢复了她一贯的风格,我有些疑惑,或者是因为吴秦和我一样,同是草根阶级,所以和对方交谈比较没有代沟没有压力,而宋铭元天生给人距离感? 妈妈去洗碗时候我果断的把这个问题丢给了在剔牙的吴秦,他自从上次酒后失态之后,如今是越发的人模狗样了:“宋铭元?我刚才听见宋铭元和伯母在说话啊,挺熟悉的样子,怎么伯母会对他沉默不理睬呢?刚才他们在阳台,我在另外一边的窗台抽烟,感觉他俩完全不是第一次见面啊,你难道今天才介绍宋铭元和你妈妈认识?”他抓了抓头,“不像啊。我没听到具体在说什么,但是他们确实对话很频繁,而且神态上感觉也是之前见过的。” 第二十八章 这之后宋铭元一改平时雷厉风行的作风,倒是闲散起来,每天准时的到宾馆来报道,有时候是帮忙出门买买东西,然后就窝在家里帮着我和妈妈收拾东西,甚至会坐在沙发上陪妈妈一起看电视,这让他整个人的锋芒都收敛起来,像个一般的平常人一样给人温和柔顺的感觉。而更多时候,当我带着妈妈去买衣服或者逛街时候,宋铭元就变成了任劳任怨的司机。 在我的鼓动下,妈妈做了个卷发,然后我和宋铭元把她推搡着弄进了美容院,之后我们一起重新买了些质地良好穿着又端庄的衣服。如此几天下来,大约也是休息的好,妈妈一扫当时那种灰黄的气质,脸颊上也重新红润出来。而在一次试衣服时,她把我拉到一边:“你和他在一起开心么。”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妈妈问的是宋铭元,此时他真站在外面等候我们,非常耐心。我看了一眼妈妈,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和我说起宋铭元:“恩,他对我挺好。” “你其实也不确定的吧?只是现在相处着感觉不错对么?”此时妈妈的口气平淡,但内容却没含糊,我有些不知所措,刚才回答时候一刹那的停顿仿佛只是习惯性的,我并没有多想,如今她提出来,便是无言。 她脱□上刚试的衣服,摩挲了一下带了奢华花纹的表面:“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这个层次消费的起的。华美的东西看着总是很好,穿着或许也是舒服的,但仅仅这样一件上衣,如果没有相称的裤子或者裙子来配,穿上也只会显得不伦不类,而不可能有当初这衣服在橱窗里的华丽,更不可能因为它的标价就给你增色。”妈妈抬头看了我一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么,草草?” 她的声音柔和而带有劝诱性,然后她换上了自己刚才看中的那件价位中等的素雅衣服:“你看,这件显得更合身不是么?穿着也更舒坦,不用担心别人探究的目光,因为这衣服本身就符合我的社会定位。” 我下意识的辩驳道:“可是人可以不停尝试的,妈妈,你可以保留自己原来的穿衣风格,但是也可以偶尔试试新花样,只要不停努力赚钱,买了衣服也可以买裤子。我知道喜好学院风的人突然要穿出嘻哈的样子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从定位里扭转出来,总要经历最开始的不伦不类,但渐渐的习惯了也就好了。你看,保险起见,你可以两件一起买的。” 妈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草草,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不可能同时买两件的,只能拿一件。” 这之后妈妈便没有和我再说话,但从那番谈话里,我已经知道,她是不赞成我和宋铭元的。这样的结果虽然算是意料之中,却还是让我挫败。大概是情绪显示在了脸上,宋铭元也有点担忧的看了我两眼,而妈妈却并没有再理睬我。在那个专柜,她最终两件衣服,一件都没有拿,推脱说想货比三家,再看看做定夺。虽然分明在这里已经货比好几家的看了,宋铭元听了妈妈的话还是很温和的点头了。看到他这样努力的想要讨好,想要赢得好印象,甚至把工作也暂时丢到了一边的陪伴,而妈妈在背后已经把他判了不是死刑就是无期,我觉得心里酸涩。虽然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但我总是想要得到祝福的。 这之后我们去面店吃了一碗面,今天本是周末,此时很大众的面店里便是人头攒动,可能排队一个小时终于端上面之后还没法找到空位。宋铭元原本提出去饭店,他可以很容易的订到包厢而不用大家一起去挤这里的阳春面。而妈妈拒绝了他,这种拒绝甚至带了点不近人情的无理取闹。她说她只想吃阳春面。 宋铭元大约有点摸清了妈妈的态度,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便一马当先的挤去排队买面了,我和妈妈先占了座位在一边等。 “妈妈,我知道你对有钱人没有好的评价,我也知道我和宋铭元悬殊的大,但我很喜欢他,我想试着和他在一起的,爸爸是那样的人不代表宋铭元也会是。” 果然说道爸爸,妈妈的脸上显露出一些不大舒服的神色,她从来不愿意触碰这个问题,即便是我,提起这个人让他尴尬其实也是逾越了的,但我咽了咽口水,还是继续了下去:“我知道我这样想你们会觉得很愚蠢,也可能你能拿出很多实例证明,百分之七八十如此门第不平齐的婚姻最后都失败了,但我就是那种还抱着梦想活在世界上的人。我愿意去相信一些美好的东西。” 妈妈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因为这时候宋铭元已经端了面朝我们走过来了。这样的他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而且狼狈,胸前甚至因为拥挤被泼到了一点油渍。妈妈眼睛幽幽然的看了一眼宋铭元,然后再看了一眼我:“也许他是个特例。” 我终于看到妈妈开始松动,便加了一句:“宋铭元其实是个好人。”妈妈知道的,我从小喜欢的便是内心善良温柔的人,因为爸爸的事情毕竟对我也有影响,我偏好那些没有攻击性的东西。 而这句话却似乎起了反作用一般,妈妈低头,我只听到她低低的笑声:“也许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还想深问,宋铭元却已经走了过来:“面好了,来,快点吃吧。”说完他很体贴的帮我掰开了一次性筷子然后递了过来,我感激的对他笑笑,便扑哧扑哧开始吃面,然而心里对于妈妈 说了半截的话却还是充满疑惑。 但这种疑惑在酒足饭饱之后得到了解答,妈妈大手一挥,折回了刚才的柜台,让售货小姐把刚才试过的两件衣服都拿了出来,然后她想了想,买了那件奢华气色的。 她对我笑了笑:“也许我老了,该听你的,试试新的口味。如果这衣服你们看着觉得好,我想也不至于差到哪里。草草你觉得这件妈妈穿了让你高兴,那就这件。你的高兴总比妈妈的口味重要。这衣服说不定确实没有我想的那么不合身。” 对于妈妈话里的内容,我知道的清楚,只能咬了嘴唇,心中却对她能这样理解和换位思考充满了感激。 宋铭元大约也体味出话里的潜台词,甚至像个小男孩一样坚持这件衣服要由他来买单,付钱的时候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看着他这样子,我除了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却也是被柔软的撞击了一下,整个塌陷了一般,这种倾颓的方式,却也并不觉得是坏的。 这之后的逛街,气氛便更轻松了,妈妈也终于对宋铭元和颜悦色起来,也开始询问他一些家常,宋铭元很乐意的回答着。 “伯母,这样吧,待会我们回去正好要路过一个医院,最近我公司正好组织员工检查,就在这三天里,你可以顺带进去一起检查,很方便。”宋铭元看气氛缓和,也开始提议。 妈妈有点迟疑,他便继续说道:“草草也一直很担心伯母的身体,这次一起检查一下,也算让她别再疑神疑鬼的了。而且检查很快,医院那边都是非常专业的。今天可以先把一部□体检查做了,验血之类的等明早上午空腹再过来一趟。” 如此几番劝说下,妈妈终于点了头,却也有点无奈:“我一把年纪了,肯定有点小毛病,常常有时候疼什么的,但也只是小病,不碍事,你们知道,经常小病的人反而不会有大病。倒是你们年轻人,尤其是你,应酬多,一直喝酒抽烟,才要把身体搞坏了。” 宋铭元笑了笑,过来搂了我:“不会的。我的身体以后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草草也有所有权,会好好注意保护不让草草的财产贬值的。” 这是宋铭元第一次在我妈妈面前和我态度亲昵,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他,顺带看了眼妈妈的表情,她此时并没有露出厌恶或者烦躁的情绪,只是微笑着看着我们嬉闹。 宋铭元是很会见杆爬的人,自从见了妈妈在我和他的事情上松口,他便似乎放下了一大口气。本来和我们一起逛街时候我总觉得他心里有事情绪上也有些压抑,并不高昂。如今倒是恢复了元气一般把我搂的更紧了些。 下午我们便向医院驶去,此时车窗外阳光明媚,虽然天气预报说了会有雷雨,却哪里有半分乌云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考完驾照回来了~大家久等了~ 第二十九章 可惜好天气没能持续很久,按照吴秦的说法是“如果昙花常开,春天常在,你就不会珍惜”,“所以我严格实践这样的箴言,只会偶尔出现一下表明自己的重要性,而不会每天在你周围晃荡”电话里他这么和我说道,继而便推脱事务繁忙挂了电话。他自从上个月问我借了500块钱还不出来之后,便不大敢出现在我面前了。 近几天陡然的降温和阴寒,我倒确实如吴秦所说一般怀念起阳光灿烂的日子起来。仅仅一个晚上,这样的气温变化便让我有点鼻塞,接连不停的打喷嚏。不过这时候我也没时间顾虑自己,因为妈妈身体底子差,又上了年纪,这几天在外也到处逛,很是积劳,如此冷热交替,第一个倒下的便是她。 不过她的病来势却是有点凶狠的诡异,没有任何前奏的,便开始高烧起来,即使她一贯不喜欢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这种状况下也只能听从我和宋铭元的建议被送进医院里住了起来。而这场病,也因为这突如其来而声势浩大起来。期间探病的人倒是来了好几拨。除了吴秦,我在厨房间的师傅同事,连失踪很久的宋铭成也拎着一大袋水果鲜花美名自己为“充满爱心的小天使”的上门了。 他如今已经在我妈妈的病房里驻扎了三天,俨然要做一颗大家用不嫌弃的螺丝钉,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去,如此便大大咧咧赖下了。 “伯母。一看你就知道年轻时候是个大美人!比我妈妈还好看!”宋铭成没皮没脸,很有和吴秦一拼的战斗力,嘴上抹糖,殷勤且长了一副不错的皮相。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人时,很有那么点含情脉脉又腼腆羞涩的味道,妈妈被他哄得整天笑呵呵的,以此我也不得不承认,宋铭成确实是个有人格魅力的青年,中老年妇女之友这种称号非他莫属。几次我下班去看望,就看到宋铭成手舞足蹈的在那里讲笑话或者是他留学时候的见闻。 因为之前陪妈妈游玩,我这时候已经把年假都透支了,此时正遇上酒店生意旺季,实在不好意思看着同事们忙碌而自己还甩手掌柜一般的请假。恰逢“爱的小天使”宋铭成急需找个地方避难好逃离他哥哥的管制。 “草草!我相信你!你是一颗坚强的小草!一定能躲过大哥暴风雨般的肆虐,甚至能摧毁他的暴风雨,你比海燕还海燕,你不仅会屹立不倒,还能在暴风雨里迎风摇曳,四处生姿。”宋铭成当时背了一包东西,很是灰头土脸,但脸上谄媚的表情却让他看上去很精神,“草草,真的,你别赶我走,我这么柔弱,需要你的支持,而且我也很有用,你看,你要上班,我在这儿万事也有个照应,伯母也会喜欢我,你可千万别让我走!” 说完他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啊,你看,这里空气里每一个分子都在叫嚣着‘铭成,我们需要你!’。”顺势宋铭成还做了个西子捧心的动作,继续卖力道,“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爱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我可以理解他最近被宋铭元逼迫着去相亲以及管理房地产业务因而精神上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害,却没想到这么严重,大约是重压之下的反弹,宋铭元渐渐把事情分给宋铭成一些,想要他的弟弟上进并且正经起来,宋铭成因此被关到分公司去锻炼,很是被看管因而消失了一阵,这次大包小包的带着,据说也是仓促间逃出来的。而躲在我妈妈这里照顾,他认为宋铭元断然不会把他抓回去的。 我打断了他卖力夸张的表演:“你在这里陪我妈妈我确实很感激,也减轻了我不少担心,不过以我的拙见,你眼里常含着泪水,怕是因为困的厉害打哈欠打的……还有,你哥到底抓不抓你回去我觉得也有待商榷……” “不会的!”宋铭成很有自信的拍了拍胸,“我知道大哥的为人。”说完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再抬起头来,已然是含着泪水的眼眶,那些眼泪便泫然欲泣般的挂在他的眼角,很有点惹人怜爱的错觉。 我对他真诚建议道:“你可以这样常含着泪水对你哥进行一定精神上的控诉。” 宋铭成耸了耸肩:“你知道我哥会说什么么?他会嫌弃的告诉我‘把口水和眼屎擦一擦,别像个弱智一样的看我’。你看,我哥从前就有点审美缺失,所以看上你我也觉得很可以理解。”说完他便应了一声房里我妈妈的话头,“啊,伯母,我来了,《今天我们来相亲》马上开始了,我给你调台啊。”之后便转进房里不出来了。 相比较宋铭元,我妈妈对宋铭成的态度就软化和亲善了很多,大约真的是有些男人天生就能捕获大龄女性的好感,激起她们的保护欲和母爱。 妈妈这几天发烧怎么挂水吃药都没有退的迹象,吃了东西又吐出来,人是瘦了一圈,整个感觉都很憔悴精神不济,我看了一眼此时房里和宋铭成一起看电视的她,倒是神色看着挺开心。今晚酒店那边有个婚礼,近百桌的排场,人手不够,大家集体加班,我和妈妈交代了几句,谢了宋铭成,也便离开了。 这一忙,便是1天,等第二天我再去探望,原来的双人病房里却不见妈妈的身影了,问了护士才知道是转移去3楼的VIP隔离病房了。等我匆忙赶到楼上,倒是见到宋铭元在门口,正准备打电话的样子,见了我便停下来:“楼下有些挤,过几天医生说要腾隔壁床位给一对夫妻,正好上面这边住宿什么环境也更好,所以先把伯母转移过来了,正要和你说。” “伯母刚睡下。”宋铭元见我想要探视,提醒了一句。 “就是一般感冒吧?怎么这么多天了还没起色?”我总有些疑惑,“而且呕吐打恶心的症状也更严重了,虽然发烧确实胃口不好,但这样下去身体就要更垮了。不是医院为了捞钱没用疗效最好的药吧?” “不会的,可能是最近天气变化太大,有点病毒性感冒。”宋铭元笑了笑,“感冒都要那么长时间,伯母吃不下东西除了发烧的原因,应该还有点犯胃病。具体的诊断报告今晚应该就能下来。” 我点了点头,之后便和宋铭元一起下楼吃了饭。一顿饭后,宋铭元搂着我去门外的□上散了会儿步,这几天他也是为了补前面几天的假期,堆积的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此时气氛正好,我们便不免说了些小情话。 晚饭我给妈妈打包了一些清淡的皮蛋粥,宋铭元和我交握着手说笑,一时间心情很好。 回去之后倒是见到了宋铭成,神色有些严肃的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见了我们便打了个招呼。 “伯母的诊断报告出来了,我不是家属,所以等着你们回来再去取。”他站起来,带着我们一路往前走,然后转头加了句,“情况可能不大乐观,医生的意思。”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宋铭元更用力的握了我的手,我朝他点了点头。 宋铭成的意思大约是要我做个心理准备,我妈妈的症状不是简单的感冒。我估摸着大约是比较严重的胃病,或者胃溃疡,可是饶是宋铭成打了预防针,真相打过来时候我还是支持不住。 不是胃病,是结肠癌。晚期。 “结肠癌容易被误诊成阑尾炎或者更糟糕点的,患者以为自己的不舒服都是胃病,胃病这种称谓,可大可小,有些熬一下疼也就过去了,除了有些大小便不正常,常常肚子痛,结肠癌在前期都没特别剧烈的症状。”医生这样解释道,“一般结肠癌,就是晚期,如果部位生在不碍事的地方,化疗以后可以切除,最怕的是转移或者手术后的癌细胞扩散。” “你们是家属吧?没开刀之前我不敢下结论,但是情况不大好,患者的结肠部分有些粘连在一起,极其有可能扩散到胃或者肝。后者的话基本我们只能建议保守治疗。” 医生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从沉默里解脱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的眼前发黑,手脚冰凉。宋铭元对这样的结果也完全没有想到,竟然比我看上去神色更是震惊和慌乱,但他还是搂了我,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不要紧,会有办法的,不会有想象的那么糟,医生也说了,如果没扩散,手术切除以后注意疗养和饮食,现在健健康康活了10年的患者都有,不要把事情想的那么坏。” 我当时是梗咽了在他胸前流眼泪。并没有在意宋铭元为什么也一副如遭重击的模样。而当过去的那些事情终于被揭开来时,我才知道原因。 如今的这一切,也算是拜宋铭元所赐。 第三十章 人生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后来我想了很多次,如果当时不是所有的头绪都夹杂在一起,所有事情都选择在同一个时刻倾泻下来,我和宋铭元大概也是另一番光景。 我本来或许也是可以原谅的,毕竟对于宋铭元,在没有遇到我之前,他也无法预知未来,而当他意识到以后,他甚至先行一步得到了妈妈的原谅。 在吴洁兰那个宴会晚上以及之后的种种蛛丝马迹,总让我隐约觉得宋铭元对我们家过去那段旧事也是隐约知道的,毕竟在那个圈子里。然而我并没有想到宋铭元还曾经扮演过那么不光彩的角色。 当年的时候,他才只有多大呢,不过也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表现的却是这么果决和冷酷。吴洁兰和我爸爸的事情一路是他牵线搭桥的,一路是他掩护的,包括最后的善后,处理我和我的妈妈,也是宋铭元施压的。我也在现在才知道,当初妈妈为什么一分钱都没要就匆忙带我离开,回到村里。 如今的宋铭元英俊挺拔,面目严肃端正,带了不近人情的冷然。我能想象这张脸在几年前,就算更年轻,气魄也是一样的。在上位的人,总是更习惯决定生死,对于他们来说,我们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就像任何一个故事里,平民都是英雄的背景,没人关心战场上被厮杀掉的民众,只在血与铁里看到了站在万丈光芒顶端的英雄,然后欢呼万岁,迎接一个新的纪元。 宋铭元二十岁踏入商界,虽然背后是整个宋氏,但是年轻人,尤其是有点志向的年轻人,总有那么热血的年纪,想着不依靠家族,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的。宋铭元其实并不喜欢从商,也不喜欢和那些各色面具的人周旋,但是作为长子,这大概像是种宿命一样缠绕在他肩上。他或许也是抗争过的,结果是父母的镇压,于是打赌一般的,拼了命要自己去奋斗。 “我哥原来是喜欢摄影的,想以后搞一个工作室,自己做独立电影的。”宋铭成说道这里好心解释道,“你知道,我们宋家也涉猎娱乐圈的,大哥以为做独立电影也可以兼顾家里的产业生意。不过这个提案被直接否决了。娱乐圈这种毕竟是副业,我们宋家的大头不在这里,长子是不可能去从事这个的,还有整个家族企业需要支撑,娱乐圈只是个附带的。但是大哥不想这样放弃梦想,所以是在父母的反对和经济封锁里奋斗的,所以他迫切的需要扶持和拉拢别人的投资。”说到这里宋铭成也露出点感慨的神色,“说起来是我和沈眠都是要感谢大哥的,如果不是他去接手家族企业这块烫手山芋,我们也不可能这么自由。大家对长子总是苛责的,但也正因为他的牺牲,而且他做的一直那么好,爸爸妈妈对我们都不再那么高要求。” “你想说什么?我来这里不是听你发表对宋铭元的感谢的。把这个留到你们宋家家族宴会时候去说吧。我只想知道宋铭元到底做到什么地步。”我心里感觉闷的窒息,妈妈的检查一点不乐观,百分之八十的几率已经转移扩散,而我却收到吴洁兰的邀请函,约我谈一谈,她在信上隐晦的提了当年那段往事,并且说她要当面告诉我每一个细节,但是一切都指向宋铭元,他不是个路人,他比我想象的更早出现在我的生命轨迹里。 宋铭成叹了口气:“何草草,说实话,自从知道事情真相以后我就一直反对你和大哥的,因为事情巧合的让我这种无神论者都要感慨命运,甚至一个阶段,我以为你是知道了实情特意过来报复的。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你是个好姑娘。我想,具体的事情还是让大哥和你说比较尊重你。你们不至于要让一个中间人来把过去的拼图弄完整。” 然后他又深深的朝我看了一眼:“对不起。这句话不仅仅哥哥要说,我和沈眠都要说。换做我们任何一个人在大哥的地位,可能对你们母女做的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哥哥做了,他手上沾染了这些肮脏的东西,把我们隔离在干净的世界里。小时候我抱怨甚至记恨过哥哥太过优秀,但是现在才知道,我一直是在他的阴影下乘凉,他没有遮住我的太阳,而是保护了我不被晒伤却能自由生长。” 我了解宋铭成想说的,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拿着我妈妈的诊断书,,难道我还可以笑着说“恭喜你有个好哥哥。”么。 我只能勉强笑了笑:“我会和你哥哥联系的,我们需要好好的整理一下思路。”事情发生后宋铭元因为一个董事会议而马上赶去了外地,今晚的飞机才能回来,我们约好了晚上见。 这是我第一次不再期待和他的见面。 他的飞机晚点,我早到,坐在沙发里等待,已经晚上8点了,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这个城市是如何的华灯初上,人们是如何笑着进餐笑着离开,自己却丝毫感觉不到饥饿。 宋铭元来的时候,脸色也不好看,显得很憔悴,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脱口而出的却不是以往那样的问候:“你威胁我妈妈时候一定不是这样的。” 说完之后宋铭元脸上表情就僵硬起来。我这样尖刻的话让他不舒服并且难受,我看出来了,但是无论如何,想到这张脸,曾经带了高高在上的冷然用我作为砝码让妈妈退出,我的心就像要喷涌的长出刺来。 “我其实并不想瞒你,虽然你对我没印象,但是伯母绝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的。”宋铭元抿了抿嘴唇,“你不知道当发现你竟然是当年的何早时候我的错愕和惊恐,我这么多年,唯一一次的惊恐了。” “我那年很年轻,我知道年轻不是犯错误的借口,但是那时候,我以为我是正当的,我为了向我的父母证明我能够在他们的封锁下好好管理投资自己的小成本电影营运,很是拉拢了一批不怎么样的人,甚至为了这种拉拢做了点手段。那时候我以为为了梦想的不择手段,如果得来成功,那是一种了不起的勋章。不会有人在意你的手段,大家都只看重结果。” “我很想知道你当年是怎么拿我当砝码的?”我当年其实就对妈妈竟然忍气吞声的什么多没要,连个公道都来不及讨,甚至像是逃难般的带了我离开有很大怀疑。现在知道了宋铭元出面交涉过突然才有点水落石出的感觉。 “你妈妈当时的情况就不好,她在城里一直只是辅助你爸爸,照顾他的作息,偶尔打零工,但是没有稳定的工作,也就没稳定收入。我当时急需一笔资金挽救我父母对我的经济制裁好做个周转。吴洁兰我知道她绝非善类,但只有她敢对着我的父母干的给我资助。你知道,后来和小佳的订婚,甚至都是为了那个时候的结盟和讨好。我年轻时候以为婚姻和感情比照自己的理想和事业不过是过眼云烟,甚至连那个都愿意交付出去。现在才知道当时的愚蠢。” 宋铭元见我不说话便按着眉心继续说了下去。 “为了怕你妈妈把事情闹上新闻不好收场,也怕她纠缠,我建议吴洁兰用你做筹码。那样的情况里,对你的监护权绝对可以让你爸爸拿到手里。你妈妈的收入证明甚至不能让你吃饱饭,就是我们没有人脉,你妈妈的官司注定都是要输的。”说到这里,宋铭元拿手撑了额头,“更何况我还用了点不大光明的手段。” 他把眼睛看向我:“你那年出过一次交通意外还记得么?那也是安排的。只是为了警告你的母亲,让她想要四肢完整的把你带走的话,就立刻悄无声息不要闹的走。” 宋铭元的语调很舒缓,并且带了点忧郁和不经意的温柔,而我却听的毛骨悚然。那一年的事故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候妈妈和爸爸已经闹开了,正是我压抑而难熬的日子,本身就有点精神恍惚,那天走到街角,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直愣愣的就冲着我开过来,速度很快,好在因为闪避及时,最后只有书包带被车子的反光镜勾到而摔了一跤。膝盖手肘脸颊全部是血,却总好过被压断腿或者小命不保。 我清楚的记得当妈妈看到因为去医院处理伤口而晚归的我时候那种恐慌的眼神,仿佛她已经失去了我。甚至她拥抱我时候双手都在颤抖,我当时以为是爸爸的事加上这次事故让她压力更大并且苦楚更多,如今才明白,宋铭元怕是给了妈妈足够的明示暗示:别想试图用我和父亲的亲子关系来闹事,否则她会被剥夺监护权,而我在吴洁兰这个后妈手里,不可能有好日子过。而更过分的,他们甚至赶尽杀绝到不希望再看到母亲和我出现在同一个城市,告诉我们,想在这里,是朝不保夕甚至安全都没法保障的。强盗的逻辑,强盗的手段,却因为权力而让这一切都水到渠成般的合理了。 大约我惊惧的眼神刺激了宋铭元,他开始苦涩的道歉:“草草,对不起,我不知道。现在我宁可我从来没有过那个小工作室的梦想,即使它曾经代表了我年轻的时光和不可能替代的热血或者是快乐的回忆,现在我却恨不得把这些都抹杀掉。你让我觉得,我有梦想,都是一件罪恶的事。” 这一场谈话进行了很久,宋铭元解释了很多,可没有任何信息会让我欢欣。即便他在知道我身份以后一直在作出补救,甚至在我母亲来探望之前就自己一个人驾车去了村里请求我母亲的原谅和理解,也按着我母亲的要求给村里办了学校和医院,他以绝对服从的态度恭敬的对待我母亲的任何要求,想以此换取原谅和祝福。 这一切不是不让我感动的。宋铭元这个地位的人,大可以知道我身份以后一走了之,甚至害怕我们知情之后的报复而把我们扼杀在摇篮里的。但他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道歉并且一直企图弥补。其实我坚信,如果今天不是我和宋铭元这样的际遇,他或许时至今日,都不会为当初那样的不择手段感到后悔。安分守己善良纯真的男人不可能站在他的位置,我在和宋铭元交往之前,就知道他的世界必然有不上台面的手法和血雨腥风,那样的手段于他,或许也不过只是个冰山一角,除了让他感慨往日追逐梦想的热血冲动,并不足以让他后悔痛苦因此而压迫了一对可怜的没背景的母女。 按照这种逻辑,他能够弯下腰,便已经是对我的莫大恩惠,或许还可以感慨一声,这是一个铁血残酷的上位者对一个弱者产生的伟大的爱情。 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是他的灰姑娘,年少时候甚至也有过这种情绪和期待: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男人,为了我,可以放下刀或者拿起刀。但是他的背永远对着我,把我保护在他的势力范围里不受伤害。 听着宋铭元的解释,恍惚间,我觉得,这个男人如此惊慌,惊慌到甚至要失态,或许我的母亲没有被诊断出癌症的话,我还能原谅他,让他用下面的时光去弥补,然后上演一段真实的虐恋情深,每天撕一朵矢车菊,做一个“爱你,不爱你,爱你,不爱你,爱你,不爱你”的长期计算,最后通往happyending的幸福结局。 可是现在不行了。诊断书横亘在这个电视剧一般人生的中间。即便我爱他爱的要死了,即便我的母亲并非直接因为他而得了癌症,即便我的母亲都为了成全我的幸福而去原谅了他。我也无法轻松坦然的和他在一起了。 人总是那样的,总想很多或许。或许没有宋铭元的威胁和助纣为虐,妈妈能要到赔偿金,我们不会这么凄凉的离开,她不会为了养活我而压榨自己的生命。或许我们能生活的更体面一点,她也可以保障基本的健康。或许吴洁兰不会这么容易得逞,至少也要被大肆宣扬成为上流社会的丑闻,或许或许,正因为这么多或许,才铸起了我和宋铭元之间无形的墙壁。我们能看到对方,但走不过去。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我疲惫的打断宋铭元的解释,“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他越多的解释透露出越多的细枝末节,慢慢把当年的事情一点一滴的还原出来,他做的不只是那么一点,更多地方,都有他的痕迹,而我已经不想听到更多。 他走以后,我拼命的喝水,身体里的干渴仿佛无法缓解,我像一条马上要渴死的鱼,玻璃里反射出我的影像: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睛惊恐。上位者和弱者的爱情,我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闷热的夏日午后做了一场美梦。而醒过来,还是裂开的屋顶露出的毒辣阳光和让人睁不开眼睛的眩晕。 第三十一章 妈妈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还没开刀,竟然就已经出现了昏厥。宋铭元如今已经不大来医院,我并不想看到他,他很默契的给了我空间,在这样的现实面前,他确实没法做什么,只能给我足够的尊重。主治医生是业内大手,这是宋铭元在暗处一直操作的,我知道,他虽然不出面,但背地里一直默默的关注着,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间帮我解决,却还考虑到我的情绪,并不正面出现,实在需要的时候,也只是让宋铭成代为做些关照和交代。 “今天天气不错呢,也很安静。”妈妈的声音很轻柔,配上她被疾病折腾的憔悴消瘦的脸颊,明明该是让人心生凄凉的,但她总有种力量,让那些声音都开出花一般,轻却柔韧,让人总能看到希望受到鼓舞。在作为一个病人之前,她首先是个母亲,在我最初的年华里,是她用肩膀撑出一片天地,而即使是如今,她还是希望我能快乐一点轻松一点。 我忍了忍泪意,把一把新鲜樱桃递到她嘴边:“妈妈吃点吧?当季的,很甜。” 妈妈很顺从的吃了我手上的樱桃,之后也喝了点鱼汤和燕麦粥,都只有一点点,却很快摇手表示够了便躺下了,她今日来因为用药的问题,食欲并不好,可主治的郭医生也和我提过,妈妈这种情况应该是转移了,手术是需要尽早的动的。本打算让妈妈身体补补,底子更好点再动手术,可是病情恶化的太严重,这么一个星期来,我已经收到了2次病危通知书。 “草草,别想太多了,伯母会没事的,即使转移到胃上也不一定会有事。我同事的爸爸胃癌,就是做了切除手术后成功的,那老头子现在可精神了,吃饭也吃的下。这个生病也算个警钟,你让伯母以后注意身体,精心疗养,身体能养好的。”吴秦出门给我在麦当劳里买了快餐,一边递给我一边安慰。 宋铭元走之后,吴秦倒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了消息,主动把钱还给了我,甚至还借了一笔钱出来,知道我忙不过来,吴秦也很仗义的每天有空就来接班,我走不开时候就帮我带饭。这些我都默默的感激着。即使我们都没有钱没有权势,但在风雨里,我们倒是愿意互相分享一把伞的。 周三的时候,妈妈被推进手术室里。 其实也只是几个小时的事情,我却在外面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天宋铭元也来了,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陪我,并没有交换什么言辞。我的手脚冰凉,他一直不停起身给我泡温热的咖啡,脱了衣服披在我身上,我没有拒绝。 感情并不是投资,说想抽回就能抽回的,即便我深刻的知道我们怕是没法在一起了,心里却并没有被憎恨蒙蔽到希望他立刻偿命去死的地步,只是隐隐的钝钝的闷。如果用完全理性的眼光分析,他并不是罪魁祸首,过去不可追,我们那样不堪的交错并不是他的过错。但人并不是冰冷的理性生物,他年轻英俊的侧脸让我想到母亲干枯的面颊。 我们就那样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各色人进进出出,哭着一路目送亲人进急救病房的,得知手术成功喜极而泣甚至脱力到地上一坐的,医生放松的脸,紧绷的表情或者无可奈何迟钝的步伐。我看到宋铭元用力握住的拳头,我知道他也在期待一个奇迹,期待主治医生的刀开下去,能发现我母亲的病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样严重,能给出一个治愈方案,让事情不要发展的太糟糕。 医生推开门走出来时其实我是在发愣的,因为等待的感觉太漫长,整个人像是溺水般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遭的一切都不能引起反应,我现在对那段记忆都是模糊的,只依稀感觉医生摘了口罩,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整个疼便感觉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后宋铭元紧紧的抱住了我。 他的手很用力,呼吸灼热,怀抱宽敞,我觉得落地一般的安全和稳定。耳边是宋铭元的声音。 “草草,会没事的,你看,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力并且欣喜的亲吻我的脖颈,那些灼热的如雨点一般落在我皮肤上的吻让我的触觉和五感才终于像复苏般重新回到我自己的掌控里。妈妈手术成功的消息比什么都让我精神振奋,这一刻我也转身紧紧回抱了宋铭元。我们都很激动。长久以来横亘的僵局终于被打破了一个角,这一刻里,我们都像是得了奖励的小孩子,分享着同样一份狂喜。 然而这种气氛也仅止于这样一个刹那。妈妈被推出手术室之后,童话便结束一般的,我和他又回归到现实里。宋铭元默默的跟在我后面,而我的全副身心都扑到了妈妈身上。她身上的麻醉还没退,但已经醒了过来,转头对我安抚的笑了笑,精神很好。等我和妈妈进病房以后,宋铭元在门外看了我们一会儿,便安静的转身走了。 手术后恢复的日子其实并没有想象的轻松,刀疤让妈妈疼的没法睡觉,并且没法翻身,而因为化疗没有胃口,导致她迅速的憔悴下来。但手术的成功让我开始对未来都燃起希望来。 这样每天陪伴妈妈的日子大约过了3个月,宋铭元常常让宋铭成送来补身的中药,有时候甚至要提些蔬菜来,妈妈这几天情况已经大好,每天都能保证一个小时的散步,脸颊也渐渐丰腴起来。我和宋铭元有过几次短暂的会面,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去提及那个话题,事情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我们都如履薄冰。 那段时间妈妈真的是快乐的,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小时候她带我进城的那条山路,我刚出生的样子,我的第一次生日,往昔的所有欢愉她都努力去想,像是要从这些里汲取能量,然而这情景我看着总是觉得开心的,她食欲终于恢复起来,这几天倒是难得任性了,像个孩子般的争着吵着要吃一些小吃,棉花糖,冰糖葫芦,蔡氏的酸梅,乌梅汁。 我以为这是好的兆头,然而后来才知道,这大约也算是一种回光返照。 当我以为妈妈病情稳定,在她催促下准备回去工作的时候,她却在一次晚间散步时痛的直不起身。 妈妈的病情又骤然恶化,手术才半年没到,却已经开始复发,化疗并没有杀死那些癌细胞,它们仍然在她体内肆虐,如春风吹又生的野草般。我看着妈妈刚养的有点起色的身体又开始经受一轮轮的化疗,心里难受而且绝望。这样的复发,几乎就是一种死刑判决了。 妈妈复发时候宋铭元正在国外,连夜飞机匆忙赶回,时差还没调整,十几个小时飞行让他的下巴下也露出了青色的胡渣,甚至是有点狼狈的,然而等他和主治医生交流出来,他的表情却更加难看而且疲惫了。 “草草,不要急,上一次没有事,这次医生也会定制一个最佳治疗方案的。”宋铭元试图安慰我,但他的样子并没有说服力。 我知道,这一次,我怕是要失去她了。 第三十二章 结果比我想象的出来的更早,主治的郭医生在三天后很明确的告诉我,病变已经转移到肝脏。然后他建议我才去保守治疗。潜台词其实已经很清楚了,既然转移到肝脏,那就是回天乏力了,他很委婉的告诉我,大约还剩下几个月或者半年的时间,所以与其折腾妈妈的身体不停化疗,还不如减轻负担采取更保守的中医,让妈妈在最后的时间里能轻松一点。 “陪她多走走,她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有什么想吃的想看的想玩的,都尽量满足吧,这个时候了,心情对于她最后能坚持多久就很关键了,生死有命,小何你也想开点。”郭医生拍了拍我的肩也没再多说什么,在他这个位置,大约看到的生离死别实在太多,此刻也是很镇定的,之前的欲言又止和关照也多是由于吃不准我和宋铭元的关系而为。 我以前曾经想过母亲最后离开我时自己会是什么心境,想来总该是绝望到撕心裂肺的,然而临到此时才知道,有些时候放纵自己的悲伤都是奢侈的,那些悲春伤秋都是给有钱有闲人的。我要承担起母亲的护理费医药费,这样我便不得不维持着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同时还要分出足够多的时间去陪妈妈,这并不是个容易做到的事。 酒店那边陆师傅催了我几次,上回递交的去法国培训的申请有了回音,基本是被录取了,只需要交一笔前期的学费和保证金,就可以去进修半年。这原本是我一直期待着的,当时甚至宋铭元也大力支持着,如今这一切却都成了泡影。 周一的时候,安置好了妈妈,我去了酒店一趟,正式递交了辞呈。收拾自己的柜子时候大厨陆师傅倒是找了过来:“草草,你妈妈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但是这个工作你不用担心,大家知道你的情况,你尽管去照顾你妈妈,等收拾停当了再回来好了,这个职位一直为你保留的。 我很感激,然而还是出口婉言拒绝了:“陆师傅,谢谢你,但现在我妈妈身体不好,我想一直陪着她,工作这边,我也已经请假个把月了,这样停薪留职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酒店最近一直是旺季,你们一定需要人手,而我也有可能要离开这个城市回老家,以后的去留都是个问题,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还这样为我顶住上头的压力保留职位。” 收拾自己柜子时候很多同事都出来相送了,李胖子还特意塞了一个信封给我,捏在手里是沉甸甸的:“草草,你是个做事认真的丫头,这是我们同事自发的捐款,本来一直想请你妈妈来我们这里吃一顿,我们免费给她做最好的菜,可现在…哎,你也别不好意思或者推辞,都这个时候了,钱就是救命玩意儿,我们捐款也都是量力而行的,不多,一点心意。” 我点了点头,柜子里东西不多,我坚持不要大家帮忙,一个人自己抱了纸盒走出了酒店。离别的场合里,其实一个人倒是不孤独的,最怕的倒是送别,一群人看着你离去,那才是凄楚难忍的。 最后走出酒店时候,我回望了一眼,天空万里无云,我像是要把这个画片镌刻在心里一般默默握紧了拳头。这里带给过我快乐,第一次让我觉得人生并不是一定要靠着认真学习上大学才能有所成,让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然而,如今这里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我的这一路际遇,竟然都是和宋铭元有着丝丝缕缕关系的。包括进这个酒店,为这份工作而努力。然而,大概是时候割断这种牵绊了。对于妈妈的事情,最初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过后,如今倒仿佛麻木疲惫了一般,仿佛一场马拉松,从最初的跃跃欲试到行至中途,前方距离甚远,看不到终点,退后却又不忍心自己之前跑的那么长距离,于是凭着惯性继续前行,心中的悲喜早在之前的旅程就透支了,只留下疲惫的身体和空洞的思想。可即便这样的混沌里,我仍然潜意识里的认为,不该再和宋铭元这样下去了。我并不憎恨他,也或许并非无法原谅他,但却是决计没法和他继续谈恋爱的,他一直妄图通过经济上的援助来补救来平衡掉过去的那一段,而那并不是可以这样衡量的,我不再想用他的钱,我也并非只能靠着他的帮助救济才维持生计。 “妈妈,今天舒服点了么?”而在妈妈面前,我倒是每天保持笑容的,此时她正斜躺在床上翻看过去的相册,把头发解开了披在身上,阳光照射里发梢上也蕴出光亮。除了主治医生的建议,妈妈自己也拒绝了化疗。我并没有和她说她的病情,但是冥冥之中我却觉得她是知道的。 之前的化疗让她的头发不停的掉,她年轻时候最爱的便是那头乌发。我还记得很清楚,她在河边一边洗头一边为我唱儿歌,父亲在另一边望着妈妈笑。那时候她还年轻,我的父亲也还爱着她,我永远记得她当时眼神里的光彩。这么多年,她从一个少女成长为一个坚强的女人,一路为了我牺牲了良多,人生的重大转折里,都不曾洒脱过,而终于今天,她才任性了一回。 “我不要做化疗,那些激素药也不想吃,不舒服,反胃,而且让我的头发掉,我是没法接受变成光头的,头发是一个女人的尊严。”当妈妈这样眨着眼睛看着我时候,她神态看起来放松并且自如,语调到是调皮的像个孩子。 而此时翻看着过去的影集,她倒是想起什么般的:“草草,我想去丽江看看。” 我凑过头去,她此时翻到的那张照片是张全家福。那是当年不富裕的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旅行。大家穿的很破旧,但笑的很开心。 “恩,好的,这时候丽江那边天气正好不错,我们可以在那里住上一阵子再回来,这次我们要好好享受,不会再住那种破旧的小旅馆了。” 关于病情仿佛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禁忌话题,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但却都不愿意去触碰。 妈妈朝我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状若不经意的提了一句宋铭元:“那孩子呢?怎么这些天不见人?虽然作为一个母亲,我并不是最喜欢宋铭元那样的男孩子的,但草草,我希望你开心,你不用在意其他什么,很多东西都是命,如果你觉得能和他过下去,就去吧。虽然因为害怕他太强势,你整个过程中处于附属地位,我很不放心,但那孩子现在看来是真心对你的。” 然后她便自言自语起来:“我知道你为什么冷落他,但是这未必不是件好事。我希望你从我身上吸取教训,女人,光是爱是不够的,男人总需要很多东西,除了爱,还有更多欲*望,而且生活里,并不是只有一个女人愿意提供爱。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品,为了他而生活,就算全身心付出,得来的又是什么呢?”她顿了顿,提起父亲总让她很苦涩,“如今我倒是放心的,他早年对不起我们的那点事情,可以让他愧疚一辈子,有这么点把柄在,他不会对你不好的,反而会加倍的想要给你更多更好的去弥补,去爱护,而且一个懂得愧疚的男人总不至于是个糟糕的男人。” “去见他一面吧。”妈妈最后这么对我说。我唔的应了一声,便找了个借口退出了房间。 辗转难眠的过了一个晚上,我终于拨通了宋铭元的电话,只过了两声响动,那边便接通了,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的不真实:“草草。”宋铭元只这样喊了我一声,便沉默下来,我们彼此听着对方的呼吸,这反而让我平静下来。 “宋铭元,这几天有空的话出来谈一次吧。”最后我这样对他说。 他恩了一声:“陪我去一次海边吧,那里我一处房子,我想和你一起看一次日出。就当你离开前也陪我旅行一次,做一次饭菜给我吃。” 他的声音很低沉,我心里也并不好受,如此一说,他果真早知道了我买飞机票准备远行的情况,也大约知道等待我们的是场什么样的散席。我没法和他在一起,即便我的母亲再三劝说,我都不能,她的每一天都在衰竭,每一天都在死去,我不能抱着这样的心情去和宋铭元接触,我没法对着他说爱,这个字太奢侈了。 第三十三章 那天宋铭元是晚上来接我的。当他长身而立为我打开车门,时间仿佛倒流,这情景宛若往常我们任何的一次约会一般,黄昏的夜里传来阵阵栀子的香味,宋铭元的眼睛漆黑。然而还是有东西不一样了,他的眼角上再没有当初那般美好上扬的弧度,脸上的轮廓也比以前显得更加坚硬,这些日子来,我们彼此都瘦了。 然而他看到了我的装束,还是眼里带了火花一般的闪耀了一下。我穿着他送给我的一套裙子,昂贵而且富丽,可惜自从他买来之后,我能穿的机会实在太少,如今才算是第一次正式亮相。对于今晚,我也非常郑重,难得的细细化了妆,挑选了最合适的裙子和鞋子。我总想留给宋铭元最好的一面,即便是这样的最后一场会晤。然而我的这种行为大约给他带来了什么错误的信息,宋铭元在我为我系上安全带时试探的想亲吻我的脸颊,我躲闪掉了,借着夜色的掩护,不去看他失落的眼神:“我没准备好这样。”我这样和他说。 他点了点头:“对不起,我以为今晚是不同的。”他望着我的裙子,似乎还有什么要说,但直到发动汽车,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 车上放着舒缓的音乐,从窗玻璃的反光里可以照出我精致的妆容,夜色开始弥漫,晚上正要开始,我却浑身脱力般疲惫,感觉一夜声色狼藉已然结束,我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景色,这 些美好的东西,终究不会在我的生命里常驻。 因为宋铭元同样的沉默,我原以为这会是一个我们相互沉闷而度过的苦情夜晚。随着接近海岸线,我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这些让我平静,然而宋铭元最后还是给了我意外。 下车时候,他没有再一如既往的绅士的等待我,而是俯□,一把把我抱出了座位,我对这种发展很有些消化无能,只是呆呆的望着他。 此时他正对我笑着,而他头上那片天空里,繁星万点。我觉得眩晕,好在宋铭元在我头昏之前便把我放了下来,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我感到安心。 “草草,你不知道我看到你穿这条裙子的时候是多开心,我以为这是你打算接纳我。”宋铭元转身走向汽车,打开后备箱,似乎要取什么东西,一边和我如此说。从我这个角度看,他的背影竟然显得是单薄的。 “大概是我自负了。看到你的一刻,我以为你会原谅的。”他的声音带了苦笑,“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但是现在请你不要和我说出那些话,仅仅就这个晚上,最后的晚上,即便是虚假的欢乐幻境,也不要一下子打破它。” 说这番话时宋铭元还是没有转过身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抑或其实是他不想让我看见。随着他说话的间隙,海浪声灌进耳朵,仿佛远古的召唤。连带着宋铭元的声音似乎也带了蛊惑。 他终于转过来,捧起我的脸:“草草,答应我,就这晚,我们逃离出我们的身份,我只是我,你只是你,没有那么多过往,也没有那么多未来,我们拥有的仅仅是现在。”宋铭元此时眼睛里散出亮丽的光,我知道他后面没说完的那句话:所以,忘掉所有的,快乐一点,度过今天晚上,再带着这些回忆,不带遗憾的去往明天。就今晚,让我们像没有过去和将来的人一般,珍惜现在的时刻,不要束缚,拼命的享受每分钟。 我望了眼远处退潮的海水,那海天交接的地方因为夜色已经模糊不清,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虚空。我转过来,踮起脚,主动拥抱了宋铭元,带着忐忑心理的。 宋铭元的身体果然一震,然后便是大力的回抱了我,在我耳边轻声呢喃:“草草。” 好在他很温柔,这种回应也鼓励了我。在过去的交往里,我都不曾这样主动过,然而今晚是不一样的,我很清楚,天亮以后,我要带着妈妈飞往另一个城市,旅途以后可能再也不回来,也或者是再也回不来。今天晚上,可能便是我和宋铭元最后的交集。 这种感觉既痛苦又让人放松。我依然喜欢宋铭元,然而他也依然做过那些事,不可抹杀。但这种最后一晚,却让我能意外的不再紧张,让我可以放开了我的那些喜欢。因为我知道,此后,我可以再也不见他,时间会让我忘记他,我不用担忧因为看到他忧伤的脸而揪心,不用再害怕心软。 “你看,我带了烟花过来。”宋铭元放开了我,转而指着地上一堆东西,正是他刚才从车子的后箱里搬出来的,并不是世面上能买到的,这些烟花的规格显然大的多。 “今晚要放么?”走在柔软的沙滩上,我把鞋子脱了提在手里,脚底便接触到那些细小粗粝规格不一的沙子,细细分辨,还带了白天的余温,缓缓的在脚底。 宋铭元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来捏我的鼻子,刚才那个拥抱里,有太多的寓意,缓和了气氛,我们也达成了协议:这个拥抱过后,世界是不同的。宛若一个时空门,我们重新站到了最初的相遇里。宋铭元极力在唤起我的记忆,而我也乐得配合。 而烟花过后,我也从最初的尴尬和无措走了出来,我们亲昵的靠在一起,水到渠成般自然,不再是针锋相对的冷然。宋铭元的手指缠着我的手指。 “还有一个巨无霸的烟火。”宋铭元对我眨了眨眼睛,“这是特殊的福利,是我让铭成从他的娱乐公司的一个剧组里偷出来的。” 我抓了抓被宋铭元揉乱的头发,海风吹过,这里温暖又凉爽,我躺在沙滩上,看着宋铭元跑去点火。 他说的没错。这个烟火确实是不同的。当第一声在空中爆破的炸开时候我不由自主的张了嘴,从沙滩上站了起来。 整个夜空都被覆盖住,都是亮丽的火光,那些不同颜色的光斑随着轰鸣声冲向天际,然后散射开来,宛若盛大的流星雨群,整片海滩都被照亮,我看到眼前的潮汐和幽蓝色的海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有虫鸟的低鸣,显得静谧而且神圣,而那亮彻天际的光,却令星光也黯然失色。场面恢弘宏大的都让人感到不真实。那些星点在空中逗留之后便倾斜下来,坠落在海面,或者是沙滩上,有些甚至还带着未熄灭的亮光。很美,真的很美。就像是一场浩大的战争,焰火纷飞里,我们却能独享安宁,站在制高点隔岸观火,宏大而壮丽。 宋铭元在这样的背景下朝我走来,那些带了火光的星点坠在他脚边,肩上,他轻轻拂去。而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心惊的发现,他如这场烟火一般,对于我来说,便是一场盛大的浩劫。 这一次,当他再次走过来吻我脸颊时候我没有拒绝。我们拥抱交缠在一起,用一种相爱的方式。 浩劫又如何呢,我不想当明天变成今天,今天变成昨天,直至变成生命里不重要的一天。总要有一种方式留下这一刻。即便是悲伤的回忆,也总比没有回忆好。 然而天还是亮了,无论我们彼此都多想把这一夜留下,光明仍然开始降临,只是没有带着爱一同降临。 仿佛一场舞剧,当海天交接的地方开始出现一抹亮色时候,我和宋铭元都再回不到刚才那种抛开一切,投入的状态,我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他沉默的给我批了衣服。 “你偷了剧组的这个烟火,他们还有的用么?这样假公济私也没事么?”为了掩盖尴尬般,我抬头问宋铭元,“能给我讲讲这个道具要用在什么场景么?是个什么样的故事?需要这么恢弘的烟火?” 而宋铭元却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望着遥远的天际:“不要紧的,这些东西都可以有替代,只要是物质上的,都可以找到替代,钱可以解决这些。”然后他转身看我,“铭成现在在管理的公司是HT,这个故事,有机会你会在影院看到的。” 凌晨的海滩上有些冷,我和宋铭元的头发上都凝结上了一层露水,他把外套脱了给我,把带了的毯子也裹在我身上,自己倒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我建议我们回车上,他没有同意。 “我想在这里看到日出。”他固执的这样说完,又更加紧的搂了我的腰。 我们心照不宣,时间在流逝,我们即将分别。日出是希望,也是绝望。这一刻,我们只是小心翼翼的互相静谧着,不去提醒对方现实。 而当最后的光明降临,我们因为长时间仰望太阳,那些明亮到刺目的光线,让我们眼睛都流出眼泪。然而我们都没转开头,只是继续这样望着。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日出,却仿佛是第一次。” 恍惚间,便有这种时空交错的感觉。我记起电影里那个要变成吸血鬼的人类的最后一场日出。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年少时只觉得是一句忧伤的诗意句子,此刻,才体味到其间无尽的苦涩和绝望。 日光散尽时候,便是梦境退散的时刻。我把衣服还给宋铭元,分开了两人拉着的手,跟在他身后。此刻,他正去取车,这是新的一天,他已经收到了公司两个助理的电话。短暂的逃离之后,我们终于回归到了现实。 而我转身最后看了一眼海滩,这里留下了我们太多的足迹,此刻显得紊乱而缺乏美感,而那些放过的烟火残骸就丢在垃圾桶旁。它们此刻是被烧尽以后的灰色和黑色,感觉肮脏并且冰冷,完全不再有当初绽放在天空时刻的耀眼美丽。 烟花只供一夜长。 第三十四章 回家之后便是打包,收拾行李。妈妈的病情每天都在恶化,虽然她不说,但我自己就见到她偷偷在厕所里呕吐,即便是保守的中药治疗,还是无法减轻她的痛苦,更加无法阻挡她生命的衰竭。所有剩下的这些日子里,我只想让她能过的开心轻松。 我们的计划很完整,先是去丽江一家客栈住下。那里正好缺服务员,店家同意我在那边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母亲,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然后便是陪着母亲各处走走,最后再回老家安定下来。 然而一个月后,妈妈却不同意回家的计划,而是转而想继续南行。 “草草,我们继续往前走吧,我想多看看这个世界。” 其实此时妈妈的身体状况已经不是最好,但望着她期盼的眼神,刚到喉咙口的拒绝就只好咽了回去。她为了我已经付出了太多。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如同一株被束缚在一片单调的土地上,再也无法飞翔的蒲公英一般。如今她在这个年纪又渴望去看看外面的天空,谁能忍心拒绝呢。 这一路的旅程来,妈妈每天都在和我回忆一些过往,分享她人生里一些重大的决定。 “我原来是一辈子不想和你讲的,各个人有各个人的命,路都是靠自己去摸索的,妈妈不可能像种盆景一样在最初就把你的未来裁剪出自认为的合适样子。你的生活应该由你自己去体验了以后选择。”她慈爱的拨弄了我的头发,“可是,草草,妈妈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能看着你长大结婚嫁人生孩子,也没法抱着你的孩子听她喊我外婆了。” 她搂了我的肩膀:“妈妈很担心你。你是个固执的孩子。还有些事情看的不开。所有妈妈能做的就是提早警告你,可能出现在你未来的那些障碍,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妈妈自己的经历和选择讲给你听,好做个参考。” 我把头往妈妈的怀里埋了埋,这样午后的时光其实是多么美好,悠闲的喝着茶,看着外面的风景,一切说一些过去的故事。我们的心境都很平和并且感到愉悦轻松。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三个月后,妈妈身体状况开始急转直下,然而她却很坚持的不愿意回老家,只想待在丽江当地的医院。 “这里有我最初那几年最开心的时光和回忆。”她微笑着对我说,尽管脸色憔悴暗淡,“草草,人都是要走的,妈妈这几个月过的是最轻松最开心的,我很满意了,我的女儿也长大了,成了一个有担当的孩子,妈妈很安心,很安心。” 我悄悄背过身去哭。妈妈终于为我感到骄傲了,我也终于成长成一个让她能有安全感的人,这明明本该是欢欣的落泪的时刻。 当然妈妈也常常有精神好的时候,每当这些时刻,她就拿出针线开始织毛衣,有时候塞着耳机,兀自听着歌,哼着破碎而简单的旋律。这些时候,她不喜欢和我说话,而是想要自己一个人的空间,我便坐在一边整理茶具。 “妈,别织了,对眼睛和颈椎都不好,累,现在的毛衣买着也很便宜的。” 可惜这番话倒是起了反作用,妈妈倒嫌弃我起来,觉得我站在身边和个门神一般,还管东管西,便把我赶了。而每次我再进门帮妈妈端些水果,她便迅速的把正在织的衣服藏到了身后,像是有什么秘密般。 她俏皮的对我笑笑:“别急,草草,你会知道的。妈妈要给你个惊喜。”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这个秘密被揭开的时候我却并没有惊喜的感觉,而只是无尽的悲痛。 一切来的都太突然,或者也可以说,这样的结局总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在我们游行5个月的时候,没有一点征兆的,妈妈离开了我。走的非常平静,第二天我一如既往的想去叫醒她,邀她和我一起去散步的时候,掀开被角,触碰到的却是她已经冰冷僵硬了的身体,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忘记不掉。前一晚上她还笑语嫣然的叮嘱我晚上不要踢掉被子,不要感冒,此刻却这样,不再柔软,不再有温度。 那时正是清晨,昼夜的温差还没调节完全,我缩在阴暗的房间里,手指捂着脸,不敢去看床上的妈妈,或者此时已经不能称为妈妈了。因为按照吴秦的说法,人死以后,便只是冰冷的待分解的有机物了。这种感觉陌生并且可怕,但是我只是浑身颤抖,眼眶里却流不出眼泪。 近乎6个月的时光,或许妈妈在最后都不曾真正任性过,她用这6个月,不仅仅是完成了自己想要看看世界的愿望,也是给了我一个最好的过度和缓冲。认真回想,这期间的每一天,她都在潜移默化的传递一个信息:我要离开了。 而她现在如她自己所言,真正的离开了。在给了我所有她最好的东西以后。 她在一周前和我说,她已经完成了所有愿望和梦想,觉得人生里没有什么遗憾了。然而我知道这不是真的。她来丽江的最初目的,便是缅怀。女人对一个男人总是更容易死心塌地。即便父亲这样做过,在妈妈心里,永远珍藏着最初的那些快乐时光以及爱情岁月。然而如今, 尘归尘土归土,或许什么也都不重要了。 这之后的几天我过的很慌乱,时光似乎是破碎的眼镜片,无论如何拼装,总达不到最初的效果,以此看见的世界都是纽曲混乱的。我在这种混沌和麻木的悲伤里料理了妈妈的后事,继而便开始打包收拾行李。而唯有此时,我才终于见到了妈妈所说的惊喜:是一连套的小孩衣服,一共有20件。排列的整整齐齐,每件边上妈妈都有写了便签,有些写着她织毛衣时候的心情,有些仅仅一句“这个颜色你以后的孩子会喜欢么?”。 争分夺秒的,妈妈在最后的时间里,织出了这些小孩的衣服,每一年一件,最后的20岁那件显然还没有完工,还只织了一个袖子,但是已经附上了一张纸条:“我感觉我来不及了。”上面的笔画已经有些潦草,然而每一个横竖都仿佛一把利器插进了我的心里。没有人愿意死去。即便任何一个完成了所有愿望和实现了所有梦想的人,都仍然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缅怀和依恋。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去模拟妈妈最后离开时的心境。 吴秦得知了妈妈去世的消息,电话里很是沉静了一会儿,但最后我仍然拒绝了他飞机赶过来看我的要求,此番的旅游已经多仰仗他的接济,他如今也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总有自己的人生。这些时刻,总要一个人度过的。 回家的机票已经买好,我还剩下在丽江的最后一晚,微凉的风里,我站在街头,最后打量这个城市,这最后的时刻,我不愿意一个人待在旅馆,而是希望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欢乐气氛冲淡内心的寂寥和悲伤。人哪里多我就往哪里去,所以最后一路随波逐流的跟着走到电影院门口也并不奇怪。这里有巨幅的电影广告牌,似乎是场露天电影,人们都搬了椅子围在一起等开播。我便也找了位置坐下。 “你也是游客么?”等待的途中,倒是旁边有个戴帽子的女孩戳了戳我的手臂询问,我对她点了点头。 她受宠若惊的对我回以大大的笑容:“你长的和林若烟真像。”然后似乎是怕我不理解,她飞快的指着电影屏幕解释,“就是这个电影的女主角,林若烟,据说HT公司花了重金特意请的,她只是个新人呢,但是HT的高层看了她的脸便定下让她主演了,真是一飞冲天的。你知道么《破城》这个片子,是HT今年的重磅的。谁出演,谁都势必要红。” 大约说了很多话,她有些喘,不好意思的看了我一眼:“我也去面试HT这个电影的试镜啦,我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可惜这场试镜不是看演技和能力的,高层只是在看脸罢了,所以还是我命不好。对了,认识一下,我叫苏虹。”说完她朝我伸出了手。 “你长的真的和林若烟很像,唔,不,你比她更自然点,据说她的鼻子不是很得高层的喜欢,所以为了这个片子,还去微型整容了鼻子呢。” 我没想到这竟然是HT的电影,只隐约记得宋铭成似乎就是在运营这个公司,一边疑惑,一边和苏虹握了手:“你好,我叫何草草。” “你名字很特别么,如果不是你看上去比较忧郁,刚才那个刹那我真的以为你是林若烟偷偷的跑来丽江玩,顺带看看自己片子的。”她原本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止住了,“哎哎,电影开始了,待会儿你注意看哟,真的长的太像你了,尤其是侧边!” 我随着她的声音也把脸转向了屏幕,此时围着坐的大家都安静下来,在寂静又广阔的天地里一起体味电影。不得不说,HT的重磅作品确实是商业成功的,在闲谈里,苏虹告诉我,这个片子上映2个月,票房已经击败了3年来的所有同期作品,而如今,这开场的音乐便把我吸引过去,不得不说确实制作的精良,也或者是我隔离开外界的信息太久了。 看了大约半小时,也算品出了点这个故事的情节走向,其实提炼来是很商业片的模式,相爱的男女,互相敌对的身份,很有点古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味道,但细节处理上却更融入了东方的精细。包括妆容和服饰,都可以看得出下了大手笔,然而确实如苏虹所说,女主角长的和我很像,尤其是侧面。而电影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表现冲突亦或者是描摹情景,多截取了很多女主角垂着芊芊玉手,倚靠在雕花窗口的侧颜。如此直直的看过去,恍然有种自己便是故事中人物般的错乱感。 第三十五章 这是个前后很有反差的片子。开头是雕花般精致细腻的贵气,看到的是摇曳的裙摆,印花的点心,碧水里的荷花,一切的一切都是富足奢华的,但隐隐又带了颓势,像是这个王朝,掩映在繁盛下面的是行将就木的体制和亏空赤字。林若烟在剧中也直接引用了自己的原名,她是个城主的女儿,仍然叫林若烟。 所有的歌舞升平,都靠着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在维系。林若烟的父亲有嫡系的卫队和精心打造的武器,以及火药的配方。倚靠着这些,牢牢的锁住了敌国的咽喉,让他们无法进犯。而所有的故事便是从这座城池开始。这个腐朽的王朝里,唯独这片土地上,有着坚硬不可破的围城,仿佛是守卫了最后一片净土,富足安宁团结,这里的百姓因为远在边塞,不曾被王朝的苛捐杂税和腐朽连累,也不曾被敌**队的铁蹄叨扰,没有屠城没有战火没有血和泪。 所有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小姐的闺阁故事。她一次逛庙会,救了一个被苛责鞭打的杂货铺下人。当时那个男人□着背脊,在烈日下跪在尘土中,头垂着,看不清表情,但是背上已经被血水浸润。林如烟皱了皱眉头,差下人花了一两银子买下了这个被苛责的杂役。而当她白玉般的手伸出轿子的帘帐时,跪着朝地面的那张脸抬了一下。是个英俊的男人,而且有一双美丽的眼睛。这是林若烟唯一想到的。此后的多年里,她总是要想起这样的第一次相遇,也多次询问过“你当年为什么要跪着任凭打?” 对方的回答是万年不变的“因为老板年少时收留我养大我,于我有恩。” 每当此时,林若烟便要笑一笑这人的迂腐。自那次以后,她安排了个府里的当差给他做,也终于得知,这个男人,名字叫容木。而仗着自己对他的恩情,林若烟总是喜欢让容木帮她遮掩自己偷跑出府玩的劣迹。他是个木讷的人,沉默而寡言,但是意外的非常忠心,这从他为了报恩而不反抗任何责打就可以知道。林若烟对他非常放心,久而久之,心中的烦恼和苦闷,也都要对着他讲一讲。容木是个安静的人,但也意外是个好的倾听者,和他在一起,林若烟没有任何的负担,不需要考虑作为城主女儿需要有的礼节,以及和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纠缠。这个城池有太多的人觊觎,因此,对于她的求亲便是永远的络绎不绝。这些都令林若烟烦躁并且不安。她总有种错觉,这样安逸的生活总有一天要不复存在,这样的城池总有一天要陷落。 然而林若烟毕竟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爱玩的天性还是占了上风,更多的时候,她更喜欢踮起脚尖,脱了鞋袜,在水边嬉闹,也或者弹琴,但是弹着弹着便要恶作剧的弄出几个刺耳的音符,有时候也会跟着容木去看他干活,看他劈柴打水,看他生火做饭。容木对她总是很多纵容,有时候林若烟会悄无声息的跳到容木的背后去吓他。开始的第一次倒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那次是林若烟尾随容木去了河边,容木正在喝水,林若烟便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然后突然恶作剧的拍了容木肩膀一下。而那次容木的反应很大,他飞快的转身把林若烟压在了地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林若烟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而他的双手正掐在林若烟的脖子上,如若不是看到了脸,容木这一次,是几乎要把林若烟杀死的。 这之后容木飞快的收手,脸色也带了点惊吓般的神情,林若烟清了清嗓子,安慰道:“木头,不用急啊,不会告发你想要噬主的,咳咳,反正我没事,还死不了。”说完便埋怨的对他白了一眼。而容木的反应却大的多,他先是呆愣的看了自己的手,继而竟然便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林若烟被禁锢在这个强有力的怀抱里,开始是不知所措的,继而便带了点娇羞和赧然。 朝夕的陪伴,他们的相爱似乎很是顺理成章。某个温暖的午后,林若烟躺在容木的怀里,用手心在他胸膛一圈圈的划线:“你迎娶我那天一定要万丈光芒,一定要最漂亮的烟花,其他的我也没有要求,你也没家底,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彩礼。我就不强求你了。” 容木侧着脸,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背着阳光而点头留下的阴影。 然而林若烟还是没有等到这一天。容木在这之前便失踪了,而且杳无音讯,她托了朋友四处查找,都无线索,而这个偌大的城,除非是他的父亲,不然是没有人能让一个人消失的如此无影无踪的。林若烟感到心寒并且害怕,她担忧自己的父亲知晓这样一段恋情后,用了这种最极端的方式斩断情丝。 可现实并没有容她多想,因为战争打响了。敌国又来攻城,父亲戎装迎战。她在前一晚给父亲擦洗战甲,如任何一次一样,她坚信,父亲会和往常一样,速战速决的赢着回来,甚至还能赶上晚膳。 可惜这次她错的离谱了。敌国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得到了火药的配方,城门破了。父亲战败,敌国的军队很快接手了城镇,百姓们抵抗,然后倒在血泊里,自己的父亲看到这些在废弃的战场上痛哭流涕,第二天便从城门上跳了下去自尽,他守护不了自己的民众,这一切的血与泪都沉重的压在他的心间,让他无以为继。而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三天里,林若烟甚至不能适应这种转变,三天前,她还生活在安宁里,担忧着她失踪的恋人,还有能力去体味儿女私情。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 两天后,她给父亲入殓,安排了后事,穿着素缟,接任了城主。而敌国的军队也开始招安。他们说,他们不会像往常一样,占领了这座城池,就开始屠城,只希望这座城里的百姓能放弃反抗,他们便也不会再伤人。而高头大马上骑着的将领,便是林若烟那失踪的恋人容木。也或者是叫慕容临。 他摘下头盔,像林若烟伸出手:“和我一起走吧。”他这样说,“我不会伤害你,你知道的。” 林若烟后退了一步,脸上显出点虚幻的笑容:“我说过要最好的烟火的。” 这之后的一切反而是温和的,慕容临占领了城池,却真的没有再开杀戒,林若烟安抚百姓说服他们不要和慕容家起冲突,换个主子,只要对他们好,也要好好的过。 那个晚上便有了一场盛大华丽的烟火。为了庆祝慕容世家终于拿下这座城池,也或者是慕容为了给她这场绚烂。她答应慕容,要他十天后来娶她。她告诉他,她失去了父亲和一切,作为一个女人,只能依靠他了。 慕容最后确实得到了林若烟,然而也只是一具尸体,并且是浸泡过度,面目都已经模糊的尸体。林若烟在那晚的烟火里便穿着最好的衣服跳了护城河。即便这种乱世里,她是个没有存活能力的女子,也断然不可能能嫁给慕容。很多人会选择依附,然而她不可以,她是城主的女儿,她的父亲为这座城做了献祭,她也一样,这是他们的骄傲和尊严。她无法随波逐流的和慕容成婚,即便她仍然爱他,他也爱她。她的父亲,却总是因他而死的。 在城门打开时候见到高头大马上的慕容,她便是清楚的了。即便这样着装是万分俊朗和气魄,他不是她的容木了,再也不是。眼前的只不过是个混进城内做了奸细,偷了火药配方的敌人。而她所要的容木,不过是个穿着麻布衣服,木讷但是诚恳的平凡人,永远对她有和煦爽朗的笑容。 片子的最后场景是重现了林若烟自尽之前的景象。她穿着金丝镶边的华服,在城楼里走动,长裙曳地,缓缓的滑行,没有一丝声响。而城头,绚烂的烟火正在空中爆裂开来,发出巨大的响声和美丽的花火,然后星点坠落般的降下,这些烟火比任何世面上的都美,都凌厉,听说是加了火药配方进行的改进,以至于在此刻的林若烟眼里,这些烟火仿佛是战火的重现般,带了生灵涂炭的壮丽。 而过去所有的美好时光在她眼前流淌而过,那些竹林里的嬉戏,水边的追逐,那些年轻而没有忧愁的日子,所有的一切。 最后的场景是她的喃喃自语:“下辈子,不要再相遇了,再也不要了。” 我被整个电影魇住了一般,直到身边的苏虹来推我,我才反应过来。 “何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天气冷了,丽江这时候昼夜温差很大的,不要着凉呀。”然后她从包里抓了件外套出来递了给我,“是不是看完以后很闷?其实原本的结局不是这样的。”她歪了歪头和我解释,“因为我去试镜过,所以看过原先的剧本,原本是林若烟从此隐居,也消失在慕容临的眼里,慕容临遍寻无果,终日消沉,也辞去了职务,一心游历。五年后终于在一处深山里找到了林若烟,那时候她也终于原谅了他。怎么说呢,原本那个算是个好结局的,据说是制片方强烈要求那结局的,但原作者很固执,坚定觉得那个不行,戏剧冲突上和给人的震撼不够大,于是就有了目前这个版本。” 她朝我笑了笑:“何小姐喜欢哪种版本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同学说这个文和一夜成名差的很远,甚至偏离鸟我自娱自乐的范畴,这里解释下哈,金盆这个文写的时候俺还是觉得心情不错的(实际一夜成名的时候倒是很抓狂的,因为要想欢乐段子比想象的痛苦啊!)金盆这个文,也算是换种尝试吧,能喜欢的姑娘我肯定很感激和高兴的,不适应这种发展情节的,也没事的,以后回归写我的欢乐文时候欢迎你们随时来就对了~如果追求安稳的话,保持一种风格比较好,不过俺还是想试一试,毕竟试了才知道写不写的好~自己爱哪种风格~总之,我就只是个说故事的人,把自己脑海里的段子说出来~ 另外17号答辩,最近几天可能更新缓下来,先搞定毕业,之后大力飚文。 第三十六章 “我是个不动什么脑子的观看者,在看书和看电影上都是这样,导演愿意给我什么样的故事,我就接受什么样的故事。”我默默敛了神色,把眼睛垂下去,看着自己前面座位下的空地,片子放完后,人们就稀稀拉拉的散了场,那里如今已然空了,但却留下了一地烟头,带了莫名其妙的颓废。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半陌生的城市里,我并没有心情真心实意的品评一个电影或者推心置腹的和苏虹讲讲我的近况。 苏虹显然对我的答案很意外,但同样也很不甘心,然而她飞速的收拾了这种情绪,微笑着仰起脸:“对不起还是我唐突了。只是何小姐这张脸让我就是想问问你的看法。林若烟现在是HT重金捧的对象,我没机会和她接触,但总觉得她在这个片子里演绎的其实也不是那么游刃有余,你看最后的场景,她其实并没有完全投入进去,我一直觉得她的长相更带了点柔媚,最后自尽那段并不适合她,也或者她自己就不喜欢那个结局。我倒觉得何小姐反而有那么点坚毅的味道。”说完她又惋惜的叹了气,“如果你也能去试镜的话,主角或许就不是林若烟了。她很自视甚高,我很不喜欢她,所以很私心的,也不希望她能发展的大红大紫。” 这之后苏虹请我去吃米线,我拒绝了:“不了,天也不早了,我想早点回去,陪陪我妈妈,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晚在丽江了。” 她了然的点点头,朝我挥了挥手:“也替我向伯母问号呢,遇到你很高兴,何小姐,有缘再见。” 我在暮色里看着她一蹦一跳的离开。她其实也仍然只是个影视学院的学生,即便因为专业原因过早的对勾心斗角有了点涉足,也并没有真正开始体会到社会上的艰辛和不易,所以连讨厌都讨厌的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光明正大。在她们的世界里,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泾渭分明。我回到旅馆,抚摸着母亲骨灰盒上的纹路,却摸不清自己心里的纹路,我再也不可能有苏虹那种情态,我的内心里,爱情和怨恨总靠在一起,像藤萝一般攀援纠缠在一起。 那个晚上,我是枕在母亲骨灰盒边入睡的。迷信的人听着或许总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然而不论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鬼魂,母亲都不可能伤害我。但这个晚上我睡的并不踏实,过去那些笑颜冲进我的梦境,过去的时光和如今的现状交替纠缠着我。后来我便直接起身,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这才发现,自己拿着杯子的手,是在发抖的。之前因为忙碌妈妈的后事,其实并没有一个人静下来细想自己的人生,而此刻,无边的寂寥和钝痛终于开始席卷过来,我在窗边坐着等待黎明,咖啡已经不再冒热气,我也开始意识到,往后的路,我都是一个人了。 在天快放亮时候,我终于支持不住,带了倦意的蜷缩在窗边睡去,然而心里的悲伤还是和湖心里的涟漪一般,一圈一圈慢慢的扩散开来放大了。 两个人一同来的丽江,如今便只有我一个人回所谓故土了,这大约也是一种极大的悲怆了。心境不好,近来几天又都没法入睡,人一下子便憔悴下来,偏偏这些心事都只能自己憋着,没人可以去诉说,也没人会郑重的对待你的诉说,那些肤浅的安慰我并不需要。然而这种压抑里,身体也渐渐的糟糕了。被飞机上的冷气一吹,人竟然都开始瑟瑟发抖,牙齿都不自觉的打颤,边上座位的一位年轻母亲侧身问了我好多次“小姐,你还好么?”倒是热心帮我按了好几次铃,要空姐给了我毯子和热水。 我喝了水之后缓解了很多,但手指仍然不自觉在抖。这个星期来,心情不好,食欲也不振,加之精神压力过大,已然是瘦的脱了形,远远望去便给人种精神不济,形销骨立的错觉,两颊上红润的颜色也消失了,取代的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像是要凋谢的蔷薇花,原来最自豪的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也体会到主人心情般的,枯黄干涩起来。妈妈刚去的那些日子里,我每天早上醒来最怕的便是梳头,那些长长的头发,失掉了生命般的,一束束的掉落,一抓便是一大把,甚至睫毛和眉毛都开始掉。都说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如今母亲去了,它们倒也像没了灵魂般。 为了缓解这种生理上的不适,我随手问空姐讨厌了几张报纸。这大半年的时间远离城市,如今回去,我也是忐忑的,不知道物是人非,是否更新换代的太快到我跟不上向前的步伐。母亲去世了,我却还要继续走下去。 比如母亲需要一块体面的墓地,我需要一份工作。而如今这种穷人连死都死不起的年代里,这要一小块灵魂最后的栖息所意味着多大的一笔金钱数字,于我,简直是天文的。半年的丽江修养已经耗费掉了我的积蓄,甚至母亲的后事都已经接受了吴秦的接济才勉强支撑下来。 此刻手中的报纸上却是吴洁兰挽着我父亲笑的矜持又贵气的脸。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这篇报道,真是极尽溢美之词。如今的这些富人,也开始懂得,即便富有了,也要稍微做个样子拉近点和公众的距离的。这算是个慈善拍卖会的开幕式,吴洁兰和我的父亲便是参与者。我看着“巨力公司何总携娇妻出席开幕式,带头引领慈善风潮”这样的标语,突然间便忍不住要冷笑出来。 其实这样的慈善,也不过是借慈善之名,行炒作公司和新项目之实的。报道里大部分篇幅也并不关注到底筹集了多少善款,到底这些款项的流向何处,倒是很一致的赞美着我那为富很仁的父亲,用一种恭敬讨好的语气。倒是营造了一种成功企业家,事业爱情婚姻亲情多边兼顾的错觉。 我揉了揉报纸,想到母亲这一生的坎坷,更加觉得应该为她安置一块最好的墓地,这下便觉得这报纸来的很是时候。不知道如果大众知道了“引领慈善风潮”的何老板曾经多么“慈善”的对待过自己的前妻和女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在飞机降落前,我的心情都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报复的念头而激昂着,本来病恹恹不济的精神,也被调整过来,即便只睡了几个小时,此刻倒是精神抖擞,眼睛放光的。导致最后来接机的吴秦看到这般的我倒有点不适应。 “草草,你不会是物极必反那什么精神不大对吧?我看你休息的并不好的样子。”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我的黑眼圈和消瘦的身形,“你别强撑着,有什么不好的情绪要发泄出来,然后赶紧去睡觉去。你这个样子,哪里是我原来认识的活蹦乱跳的何草草啊。” 我刚想和吴秦说出我心里所想的那番宏图大志,却不经意在候机区一侧的大厅里看到了宋铭元的身影。半年多不见,他显得更加沉稳和严肃了。吴秦推着我的行李,一路往前走,他正好背对着宋铭元,从他的角度,是看不到对方的。而宋铭元也只是默默的看着我和吴秦由远及近,直到交错而过。他并没有上前来,如果不是他一直专注而流连在我身上的眼神,我甚至都要错觉他只是个普通的还在等人的接机人罢了。 这实际并非半年来我和宋铭元的唯一一次会面,在丽江时候,我便在客栈看到过他的身影,只是也保持着距离没有上前,远远的看我。他一直希望我过的好,而在我不愿意的情况下,也不会贸然的出现打乱我的生活,总是矜持而礼貌的不逾越。然而他也一定了解妈妈的事,知道我们是没有可能的了。 迎面交汇的时刻,我刻意调整了情绪,装出一个时过境迁的表情对他笑了笑,然后挽紧了吴秦的手。宋铭元的表情暗了暗,便被人群淹没看不到了。而被我突然抓紧了手的吴秦却是愣头愣脑的看过来:“草草你没事吧,怎么突然站不直了来拉我啊,手心里又全是汗。” 我只好对他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因为我看到,在机场的走廊里便挂着巨力公司的广告横幅,上面有我父亲的脸,还有吴洁兰的脸,这让我整个胃部都抽搐起来,只想作呕。内心里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完全的滋生出来。这几乎是带了同归于尽般的绝望的。 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无论亲情还是爱情事业,甚至自己的身体也濒临崩溃,他们却是春风得意,蓝图宽广。此番对比下,即便是没有关联的人,都要忍不住升腾出些仇恨,更何况是被他们作践过的我。 “总要付出代价的。”我轻轻的看着横幅自语。但是这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机场嘈杂偶的背景里,吴秦大约只能看到我张合的嘴唇,于是凑过头看询问我刚才说了什么。 我对他摇了摇头。然而此刻,世界已经是不同的了,我终于怀了报复的心理站在这个机场里,胸口像是蹲进了一只邪恶的黑猫,驱使我要去做些什么,这动物才会跳出去,把我自己交还给我。 “先回去吧。”我对吴秦这样说,但他还是保持着没听清楚的茫然状。 我却觉得我被淹没掉的不仅是声音,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第三十七章 当我怀着极大的激动情绪和吴秦说完我的计划之后,意外的却并没有得到他的大力支持。 他只是沉吟了一下,然后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草草,你确定你要这么做么?我知道你不能原谅你的父亲,为了伯母的后事,你也确实需要去讨要应得的部分,但是其实可以换一种不那么咄咄逼人的方式。你现在情绪不稳定,用这种方法在公众范围内让吴洁兰一家难堪,甚至身败名裂,你知道不是容易的,他们会反扑,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你这样的方式未免太过于两败俱伤。”然后他委婉的看了我一眼,“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你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讨要权利。或许你可以试图私下解决。大家都各退一步,他们会给赔偿,你也不用鱼死网破。” 说完这句话,他沉默了,我便也无声的看了他一眼。半年的时间,他也不再是只会宅在家里打游戏的待业青年。现实艰险,大家都会变得世故,年少时候的激愤被理智代替,遇到事情时候,第一个跳出来的,便是这样理性,冰冷的计算成本和产出。这些世故和成熟让我们避免受伤害,但又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吴秦大概也在这种沉默里意识到了自己的改变,半响才梗着脖子来了句:“不论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会站在你这边的,所有能帮上忙的,尽管和我说,但是,我还是想劝一句,草草,有更好的方法的话,也可以试试。你不知道这个社会上关系和权势到底有多大的力量。” 我温和的点了点头。但是心里的决定并没有改变。这是对母亲的交代,也是对自己的救赎。在不公平里压抑了太久,会特别仰望一个裁决,不能水到渠成的获得,我便只好自己伸手去够。 晚上的时候我给宋铭元打了电话,他显然对于我竟能主动联系他,显得十分吃惊并且高兴。我们把地点约在了一家咖啡厅。宋铭元在电话里尾音都带了一丝不稳的气息,而且显然的,他手边正有大量的工作,我听到轻声和秘书吩咐推后晚上的会议,却并没有为自己得到他如此的重视而开心。因为这场谈话并不可能愉快。 而实际也确实是这样的,当我低垂了眼睛把一份文件推到宋铭元面前,告诉他说:“你要帮我。”的时候,他眼眸里的光芒迅速的退散了。 待他皱着眉头看完整个文件再抬起头看我,眼神已经是疲惫并且无奈:“草草,你真的希望这样么?”他这样追问,语气里带了点恳求。 我摇了摇头:“我不能原谅,我想要他们付出代价。但是我一个人不行,完全斗不过他们。你以前说的,你会永远在我的后背,会是城墙,会是保护伞。” “宋铭元,我现在需要你。”这次我抬了头,用力的望向他的眼睛。 我看到宋铭元的表情顿了顿:“我做了你就会原谅我么?” 我本想说“会”,这样或许更好诱骗宋铭元出手,但望着他漂亮的眼睛,却还是不忍心:“不会。”却听见对面的宋铭元轻声笑了:“听到这个答案,真是不令人高兴的,但我很开心,草草,你还是你,不会去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说谎话。” 然后他说:“我会帮你的。因为我知道你还没有迷失你自己,这个或许不是报复,只不过是个讨回公道罢了。我和吴洁兰,你的父亲,确实是要付出点什么的。” 面对这样的宋铭元,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苦涩的低了头,低声说了声谢谢:“我还有事,那先走了,一切就拜托你了。” “不喝完这杯咖啡么?” 他的眼睛里带了挽留,于是我又坐了下来,但这个决定很快就让我后悔了,因为这杯咖啡,似乎苦的让我难以下咽。 这之后的两天,宋铭元突然高调宣布了和小佳的婚讯,第一次大方的对外进行了采访。我开始在各种杂志和报纸的封面上看到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这并不是我预期的,我有些茫然并且烦躁。 好在媒体导向在经过了近乎一周对宋家和吴家的联姻的追踪之后,便被更大的新闻而抓取了目光和热情,更确切的说,是丑闻。 再次看到报纸上的报道,我才知道宋铭元前期所作的并非不是没有道理。他是在用自己作为武器,以一种牺牲自己公众形象的手段去拖吴洁兰下水。 “宋家吴家美满联姻的背后是谁的血泪?”,“巨力何老板真面目”,“当代陈世美—我们都被欺骗了”这样巨幅标题下的,便是那段被刻意尘封的往事,并且详细而且精准胜过我写给宋铭元的那份稿子。比如,在那份稿子里,并没有宋铭元的部分。 然而,这里面,却什么都有,宋铭元如何用下作的手段威胁,助纣为虐一段也极为详尽,真是不遗余力的把旧事都挖掘出来。而此时我才了解宋铭元的良苦用心。之前那高调的联姻消息和如今被鲜花和掌声掩埋下的肮脏真相,前后一对比,真是戏剧效果。都说幸福经不起晒的,太过高调的炫耀自己比别人更春风得意的人生,那么就最好期望这样的春风得意能永久保持下去。不然一个不小心翻船了,就势必要有人带着嘲讽的嘴脸迎头上来踩你几脚。这是人的天性,或者说是看客的天性。 宋铭元很好的把握了这种心理,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用两则完全不同的新闻冲击了舆论。他特意把联姻宣布拖了很大的排场,大概也是用心良苦。人们本身就对富人有不信任心理,如今这样的闹剧一出,宋铭元,吴洁兰,包括我的父亲,都是公众形象尽毁,企业股价大跌,在财经版块,甚至看到有评论说巨力面临破产重组的风险,宋铭元也是焦头烂额面对各个持股股东的谩骂和质疑。 真是很可笑的事情,几天前,这些报纸上都还是宋铭元飞扬的脸,如今便都使了劲的偷拍他狼狈的身影。而宋铭元完全没有施压去阻止。网络上都评论,他是分*身乏术强弩之末,无暇顾及自己形象了。实际我知道并不是这样,他只是带了点自我放逐的,不想去管而放任舆论对自己的伤害罢了。 中途我给他打过很多次电话,但他却铁了心般的不接,很多次甚至是关机状态,也或许是为了躲避记者的骚扰。所以后来我对那唯一一次的接通便显得尤为重视了。 “你为什么那样做。”我有些难受,“不需要这样的,我从来没有想让你这样。”在所有的报道里,我作为一个重要人物自然浸染整个故事,可新闻里却从来没出现过我的正面描述或者私人信息和照片。我知道媒体一直在查,最好能采访到我这个当事人,让我来一段带了血与泪的哭诉或者诅咒般的仇恨演说才更拉动新闻吸引度,但他们无论如何奔走,都没有如愿。我知道这都是宋铭元在保护我。他把自己置于舆论的反面,遭受白眼和口水,却还是把背对准了我。 宋铭元却是笑了:“这是应得的,草草。能看到你现在担心我,我也很高兴。”他的声音带了温暖的力量,仿佛自己经受的不过是小意思,但我知道,如今他出行都很难,车子和门上都被人用油漆涂满了辱骂的字眼。总有这么些人,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肆意去干涉,去自以为是的惩戒“恶人”,然而带了阴暗心理去揣测他们,也或者仅仅只是需要发泄怒气和怨气的不得志暴民罢了,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去宣泄自己的情绪,其实并没有比做恶人高尚多少。 从新闻里听说,宋铭元一次会议回来,甚至在黑暗的地下停车场里挨了窜出来的人的一蒙棍,幸而对方很快就逃了,宋铭元只是伤了背。 而如今作为局外人来听这些,却并不让我快乐。这个处于巅峰的男人,自己把自己送下泥潭了。 “你的背还好么?你为什么要公布和小佳的婚讯?不是很早前,你就和我说过解除了么。” “不用在意,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草草,我不至于你想的那样蠢。我这样做只是觉得自己该受到一点教训,但并没有想过真的要和小佳结婚,然后用这场失败的婚姻去惩罚我们彼此一生。婚讯只是个手段,把事情推到观众最喜闻乐见的平台而已,事后我便会解除的。”然后宋铭元顿了顿,似乎提了极大的勇气般,“我自己是个坏人,但我还是希望我的另一半是个善良的好人。很多坏人可以变好的,只是没有那些愿意给机会的好人罢了。” 我艰涩的说了句:“你会遇到好人的。”便挂了电话。 这场对话似乎用尽了我的力气,我只能依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立起来。电视机里正放着一个爆笑的肥皂剧,我却看着看着不禁流下眼泪来。 第三十八章 之后一个星期我都闭门不出,吴秦很担心,来看了我几次,但都吃了闭门羹,倒不是我不想见他,只不过有点不知道用何种面目去面对别人。 舆论果然如宋铭元预计的一般以压倒性的势头倾轧的倒向一边,相比下,吴洁兰和我的父亲受到的影响和波及更大。巨力的股份大跌,完全控制不住颓势,而持股大股东纷纷责难,怨声载道,吴洁兰就是再只手遮天也没法在这种境地里马上作出好的应对,而巨力因为家族企业的问题,管理层多裙带关系,本身内部已经有腐朽崩塌的趋势,坏账烂账财务一塌糊涂,在如此的冲击下便是摇摇欲坠。巨力的问题大约之前吴洁兰和我父亲就意识到了,靠着多出席慈善活动和各种财经会议来博取眼球,造成一种财力充沛的假象,也凭借着人脉关系到处借了一大笔钱维持营运,本身就眼巴巴等着投产以后能把债务和之前的亏损窟窿填上,如今却是进退维谷相当难堪了。 对于一个家族企业,信誉是非常重要的,掌权人公众形象全毁,无论如何都难以补救,媒体又痛打落水狗般的紧追不舍。甚至在前几天的早上,吴洁兰因为在楼道里被记者围堵,急忙逃脱中不慎摔落,磕掉了半颗门牙,腰椎似乎也受了伤,新闻焦点上刊登了我的父亲抱着她送进救护车的场景,评论却很犀利“狼狈为奸,伉俪情深”,照片上的吴洁兰也不再是我印象里那个矜持有度高高在上的女人,而只是个因为断了门牙狼狈的满脸是血,慌张又气急败坏的人罢了。她磕破的嘴唇还微微张着,手舞足蹈着面露一点虚张的凶恶,似乎是想吓退记者。但是已经没有人怕她了,甚至也没有人再给她尊重,记者只是蜂拥而上,把话筒凑到她的脸上,或者拼命抓拍她狼狈不堪的丑态。 我的父亲便无奈的被围困起来,他手上还抱着吴洁兰,但是神态再没了那些慈善晚会上的纵横飞扬,此刻老态也爬上了他的眉头,在记者的推搡中差点站不住脚,脸上是汗和灰败。 他也老了。 这几天愤怒的持股者和因为被拖欠工资而恼怒的员工已经堵住了他的住所,漂亮的奔驰汽车被砸掉了,他除了要安抚这些民众,还需要去抚慰不懂事的小佳照顾在医院的吴洁兰,确实是疲惫的。 我坐在电视前,看着他们上演这样的闹剧,一时间却并没发现有报复的快感。即便闭门,新闻报纸都是会看的,而不停专注一件事情的后果便是自己的精神在高度亢奋中一直没有得到舒缓。在渐渐到来的暮色里,我泡了一杯方便面,辛辣浓重的味道却让我有点反胃,这几天上网看网友对吴洁兰事件的评论,去主流媒体门户看报道基本占据了我全部时间,多年的忍耐之后,总想知道这个事件会如何收尾,血液里也带了激动。却也自动忽略,不想去关注宋铭元,刻意的回避着,只是每天看着吴洁兰如何更加倒霉,如何自食恶果。三餐都吃方便面,日夜颠倒,如今站起来整个人都要打恶心,只觉得有点要昏厥。 这不是种健康的生活方式。如今我也才体会到母亲当年不选择报复的原因。不仅仅是无法抗衡权势,而是报复太累,就像在心里栽种了一株黑色的植物,总是要用心血去浇灌,生活的重心都要围绕在报复上,确实是个累人的事。 事发后中途父亲来找过我一次,塞了一本存折给我:“把她安置好吧。”他这样说,我想细看他脸上有没有羞愧的表情,却因为灯光太暗最终未果。 “草草,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这件事不可能是你安排出来的,连宋铭元也落水了,必定在你身后有人在操纵利用,听爸爸一句话,人家这是拿你做棋子,看我们两败俱伤的,妈妈已经去了,孩子你要好好过日子,别给别人做刀枪。不然爸爸也不安心的。”他给了我钱,倒是说教起来,抬起头时候我才看清他侧脸有抓痕和耳光的印记。 我一言不发的收了存折,临走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朝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这些年来我和妈妈都很艰难,不过如今看到爸爸,我却心里也平衡了,你在吴家怕也过的不那么如意和顺,比我们都可怜。” 爸爸的背脊直了直,我便叹息般的再加了句:“妈妈最后去的地方是丽江。” 这下父亲似乎有些无力般的用手撑了旁边的墙壁,最后脚步带了点虚浮的才转身离开了。自始至终,我都看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吴洁兰本人就带了富家小姐的脾气,选择父亲这样的大约也带了好掌控的目的,他这个便宜的富家姑爷怕是也做的艰难,在家里连个决定都没法做,低头哈腰每天都要讨好妻子,对外也要经过女方的同意才能动用吴家的权势,事业上完全伸展不开手脚。如今这种丑事一出,除了吴洁兰的责打,吴家家族企业里的倒戈针锋大约也很难处理。为了权势,如此缩手缩脚的度过一生,其实也并没有比贫穷好到哪里。与母亲在一起从一而终,过平安喜乐但也平凡的日子,大约还是没有事业权势来的有吸引力,甚至吴洁兰与之一比,也不过是个踏板。她也不是什么胜利者,男人看上的不过是她的家世。 然而我可以隔岸观火般的评论吴洁兰,却没法正视自己和宋铭元。 我知道我也是卑鄙的,在最后,还利用宋铭元,这对于他也显得不那么公平,即便他仍然喜欢我,我也断然没脸面出现在他眼前了,我们的感情里糅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不是他对不起我或者我对不起他这样简单的计算问题。 在一切尘埃落定的今天,我才看到我当初的偏颇,我们之间并没有谁有权力惩罚谁的问题,母亲的一切并不是完全因他而起,只是太多的因果交缠。而定下心来回味我们的过去,我才觉得,我也该要感谢宋铭元的。 他的权势曾经让我和母亲坠入地狱,但多年之后我们重新以另一种方式相遇,他的这份权势也让我变成更好的自己。 我记得在我削土豆时候他的鼓励,在我努力时候他的支持。他的这份权势,因为他心中对我感情的不同,而产生了完全不同的效果。那时候,我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我遇到他,他让我有丰厚的工资养活自己,安定下来,也有能力展望未来,把母亲接来养老。而在这之前,我不过是个没有多少技能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年轻人,即便每天想着重新读书改变自己,如若没有他在旁边的助力支持,或许这条路也是坎坷难熬的。 如今我也才看清,我们并没有谁配得上谁的问题。他不是最好的,我也不是最好的,我们都有缺点,他漠视过,我自私过。他付出了代价,同样的,我知道,早晚一天,我也要为自己买单的。在过去,没遇到他之前,我也什么都不是。我其实并没有裁判宋铭元的资格,然而我还是利用了他的感情,化作利刃最终还是伤害了彼此。 然而透支的身体并不允许我再做这样艰深的思考,这几天我便一直觉得头昏眼花,视线模糊不清,看来也是疲乏到不行了,模模糊糊便闭上了眼睛。却没想到这次世界的光亮在我眼前合上帘幕后,第二天便没有再揭开。 冥冥之中的因果,或许便是我该付出的代价。 第三十九章 吴秦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过了最初的惊慌烦躁甚至绝望到想放任自流的过程。因此当他看到即使看不见,还能一脸平静的我时候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以为我是吓傻了。甚至都不敢和我多话,只是呐呐的开口:“草草,要不要买点东西给你?医生说你一直不肯吃,而且有点低血糖,身体也很虚弱。” 我躺在病床上,只能看到朦胧的光感,用耳朵循着他的声音才将眼睛望过去:“不用了,刚才有挂葡萄糖,有些犯恶心,已经定了楼下的粥,过会儿就送来的。” 吴秦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大约这种沉默的气氛有点渗人,他还是坚持要下楼帮我拿粥。眼睛看不见以后我变得对时间观念很模糊,但确实其他感觉变得微微敏锐起来,门口再次响起脚步声,而床的一侧再次凹陷下去时候,我便知道来人不是吴秦了,相比吴秦喜欢跳跃的步伐,来人显得更稳重些。 我也抬头去“看”他,而对方显然被我没有聚焦的眼神惊吓到了。他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我的额头便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抚摸,带了点颤抖:“草草…你看不见了么?” 我把头侧了侧,躲避了那只手的追逐,我不大习惯和曾轩有这种亲昵:“谢谢你来看我。” 曾轩显然对我的冷淡有点受伤,但还是很关切的继续问候起来:“我听说了你和宋铭元的事情…”他似乎有点斟酌如何开口,也在尽量回避去谈到我的母亲,“我知道你最近回来了,正准备挑个你不烦心的日子来看看你,却没想到你进了医院。眼睛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什么时候可以治好?” 然而很可惜,对于他这一串问题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生理功能上我很健全,眼睛很好,但是大概这几天压力太大了,精神有点不好,眼睛才会看不见,医生说保持好心情,注意调节,生活的健康点,总要恢复的。” 曾轩有点气急:“什么庸医?!”骂完便来拉我的手,“草草,我带你换一家医院,重新检查一遍,什么心理因素,都瞎扯。” 这之后他也确实常常来看我,还软磨硬泡的要带我去看医生。吴秦见他次数多了,也熟稔起来,倒是口风一致的要我去各种医院看看,偏方也找来了不少,都是苦涩带了诡异味道的草药。然而也都是他们的好意,我都没有拒绝。 可惜几次之后曾轩也有些失落。看遍了医生,口径都很一致,生理上不存在导致看不见的因素。纯心理原因,因此什么时候能恢复是个未知数,说得难听点,要这么一直郁积下去,自己都没有看见的**,那么真要一辈子生活在黑暗里。 曾轩听了很受打击,仿佛是他的错误般,不停和我道歉:“对不起,草草,对不起,你会好起来的。不要急,我会给你找更好的医生的,你别灰心,要有自信,只要心情好了,恢复只是时间问题。”他这几天一直在医院报到,吴秦有次偷偷问我:“草草,你和那个曾轩到底怎么回事?” 而还没等我回答,吴秦便又接着道:“虽然他这一路也帮了你不少,也不是个坏人,但是我不赞成你和他谈恋爱,我觉得你们不合适,而且时机也不对,你现在还是把心结理顺了再谈这些吧。”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作为旁人,我可能没这个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是我总是希望你能恢复到原来那个活蹦乱跳的草草的。这也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你不爱听也不用理我。” 吴秦最不喜欢管的就是感情的闲事,何况前几天他和曾轩处的也不错,按照他以前的做法,是要拼命游说我抓住的。但此番话虽然不符合他一贯作风,但说的又很在理,我也没多想。只是下次曾轩来的时候我把话讲明白了。经历过所有这些,我才觉得当初和他的那点结仇是多么幼稚。不要把自己的所谓尊严和原则定的太死,没有一个人重要到让别人都迁就和保护的地步。 然而曾轩听完我的那些剖白,竟然一点都不显得高兴,他只是突然阴沉了脸:“草草,你这个时候要和我划清界限么?”一边如此说着,他一边就抓起我的手,力道很大,我有些疼,但抽了几次,都被牢牢的拉了回去。 “曾轩,你以前求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场景么?我原谅你,是我当初矫情了,其实甚至可以说,你都没有大的错误需要我原谅,这不是原则性的东西,在你的情况下是个人可能都会那样做。我们好好的回到原来平和的状态,大家还是朋友。” 曾轩却并没有放开我的手,而且握的更紧了,他的声音听着有种森然的冷意,“我以前求的是个原谅。可是这一年多来,我一直看着你和宋铭元,心态也就变了。如今求的倒不是原来那点东西了。原谅?这其实是个桥归桥路归路的说辞吧?可是好聚好散也是要双方都同意的。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这时候曾轩大概俯了身,脸就距离我不到几厘米,因为我能感觉到他说话时的气息,他用手触摸我的眼睛:“草草,你这样以后我也都没睡着,实话说,我想了很多。但是如今你眼睛不好了,或许对我,也不全是个坏事。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宋铭元那边你也不可能回去,吴秦只是你朋友,他也有工作,甚至也谈了女朋友,不可能每天陪着你,而你的眼睛,是要人照顾的,也没法工作,所以总要个人养着你。” 他这番话里带了隐隐的戾气和势在必得,明明是志得意满般的语气,我听的却浑身毛骨悚然。 “草草,你只剩下我了。”最后他笃定的对我说,“从今天开始,我带你回我家,会一直负责你的医疗费用,也会安排人照顾你。我们之间还没有算清,你不能和我划清界限。” 这时候我才感到惊慌,诚然如曾轩所说,如今我确实什么都不剩下,如果他真要有什么动作,我也真的只能任其摆布。曾轩也变了。 之后我还没时间联系到吴秦和其他人,就被曾轩强硬的带回了他的宅子,也请了看护和私人医生一直陪着,待遇非常好,曾轩对我也很礼貌尊重,并没什么逾矩的行为。但这样的生活却俨然是囚禁一般了。我很不舒服。这种自己掌控不了自己命运的无力感让我感到厌恶。 在发现眼睛看不见的当天早上,我在灰蒙蒙的色彩里摸索着前行,不时被绊倒或者被障碍物磕的青肿,终于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的时候,我是如遭雷击的。但那种绝望伤心不可置信,也仅仅维持在那一天。我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固执的认为,眼睛里只是进了脏东西,眼泪哭完便会随着这些负面情绪一起被冲刷掉的。但事实并不改变。以致我终于浑浑噩噩的接受了现状。这一段的生活让我觉得无奈并且脱力,太多不可抗力太多戏剧性转折,让人觉得接连的踩到狗屎也并不是一件只有电影上才有的事。 之后的生活便是流水账般的,如曾轩所说,我失去了大部分东西,很多人离开了我,这让我沮丧,钻到自己的壳里,这种情绪里,对眼睛是否能重见光明便没了很大期待,生活让我学会永远做最坏打算。实话说,我开始并不急于想要看到东西,总觉得是种自我放逐,而且张开眼睛并不能让我看到更好的现状,这样的烂摊子我宁愿眼不见为净,一味躲避。 然而被曾轩“请”到家里以后,我却第一次萌生出想要立刻恢复的心情。只要眼睛还不好,曾轩就有借口“照顾”我,何况现在的情况,我确实没办法自己一个人跑出去。 医生也一直说只是我心理原因,只要调整了,是很好恢复的。如此几天,我一直很配合曾轩,他端过来的饭我全部吃完,也按时跟着看护去花园里散步,听歌放松。然而这样的作息维持了十天,眼睛却还是毫无起色时候,我开始有些怕了。曾经对医生那些信誓旦旦的话语深信不疑,如今却开始怀疑恐慌。我之前的淡然不过是听了他们那些句“只要心情好,病人自己有想看到的欲*望,就可以看到的”,而带了点有恃无恐罢了。而现在这样的大前提突然崩塌,之前一度被压制和忽略的恐慌才井喷般涌现。 而曾轩的态度又让我觉得后怕,他总是不声不响的站在我身后,也不说话,我只能依靠空气里他的呼吸来确认他的存在。这感觉微妙并且毛骨悚然。他不能给我安全和信任的感觉,陡然出现在我没法支配的空间里,便要让我心惊胆战。 因为曾轩此刻的喃喃低语,一点也不让我兴奋或者感动到落泪,他用手抚着我的额头:“草草,如果眼睛好不了,就和我一起生活下去吧。” 第四十章 曾轩那句“和我一起生活下去吧”让我下意识的觉得烦躁。人的渴望只有在被压制时候才显得强烈,我不想一辈子都要做个看不见的瞎子,靠着曾轩才能混口饭吃。这种地位附属又懦弱。而曾轩却显然不在说笑,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他是真的在考虑要养个宠物一般的把我养下去,并且洋洋自得,觉得收留我都是一件善良体贴的行为。可就如动物园里的那些个老虎,即便被放出笼子要面临在山上饿死的风险,在笼中受着喂养时候也不见得就感激饲主了。尤其如今我真的和那些动物一般,面临着不得不被参观的风险。 我是知道自己目前境地糟糕的,但也没料到会如此糟糕。周一的时候,曾轩请了设计师来给我量尺寸,说着要做小礼服和购置各种衣物,而我自己看不见,也只能由着他们上下摆弄,临到结束,才从那设计师口中打探到,曾轩是要带我一起出席酒会。 于是晚饭的时候,我在餐桌上就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不想去参加什么活动。” 曾轩也停下了喝汤的手:“草草,你不要任性,最近你在家里也待了一段时间了,我看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曾轩的语气毫不在意,俨然一副主宰者的样子,让我听了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我不觉得一个瞎子参加酒会有什么意思,我一点也不高兴,我不想连别人的脸色都看不清就胡乱地站着,这让我觉得自己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傻子。” 曾轩听我口气,便也有些软化:“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对自己的眼睛心里也是不舒服的,但是现状已经这样了,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我总要带出去给人家看看的,不然每次喝酒都被朋友调侃空窗期,不停给我介绍对象,我也承受不住啊。” 他的语气清浅,仿佛只是很平常的事,听在我耳朵里却是惊涛骇浪:“曾轩,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这话下去曾轩果然脸色不好看,口气也冷硬了:“草草,将来还很长。”然后他似乎考虑了一下,“而且很多事情都说不准的,你即使以前和宋铭元有过一段,你看,也不代表你们以后就会在一起。有些事情我本来不想和你讲,但现在看来,还是告诉你的好。你和宋铭元已经过去了,你也只是他的过去式了而已,他现在和个女演员打的火热中,他走出来了,你也就没必要还拘泥在前一段感情里了。”说完他便招呼了佣人收了碗筷,转身走了,临走还交代了待会让护工带我回房间,明天带我去做个头发。 护工一直陪在我左右,这时也忍不住劝我:“何小姐,何必这样呢。”她叹了口气,之前的吃饭甚至都是她喂我的,等我适应一段黑暗之后强行要求自己进食,曾轩看我态度固执,才答应了只让她平时都跟着就好,不用事事帮我处理。但长久相处下,我和她便也熟悉了,细枝末节里,她也瞧出了点我和曾轩的端倪,“我知道你这样住着不舒服,我虽然是曾先生请来的,但说句诛心的话,看着你这样我也不高兴。所以你要好好练习自己一个人以后在眼睛看不见的前提下生活,这次的酒会也不要固执,去了说不定是离开的一个机会。” 我真心地谢了她。我了解她的意思,曾轩禁止我一切的外出活动,只允许我在花园里散步,断了我的手机和一起能与外界联系的工具,这次酒会是这么久一来唯一一次外出机会。如果能利用好,说不定就能逃离曾轩身边了。 我转头对她:“你会帮我么?” 她顿了顿:“酒会我不能去,曾先生不会让我去,他说他会一路陪着你。但是那个酒会场地我之前去帮忙打扫过,我可以给你讲讲场地的布置和路线走法。”然后她加了一句,“这也是护工分内的事情,毕竟清楚了路线你才能不用惊慌,当然你听了以后想用这个路线做什么,我是一概不知的。” 这之后她果然给我详细指点了路线,第二天我也很配合曾轩,乖乖做了头发,穿了礼服,他显得也很高兴:“不用害怕,今晚虽然是商业酒会,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搀着我,不用担心,不会出丑,我也只带你认识认识我的几个朋友,我们小圈子活动就好。” 我笑了笑对他点了点头。他搂了下我的肩膀,吻了吻我的额头,带了点紧张的意味。我忍住心里的情绪,没有抵抗。 这些配合和顺从果然让曾轩对我防备减轻了不少。但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他一路都跟着我,也轻声在我耳边告诉我前面都是些什么人,给我拿酒时候也说明是什么香槟,他今天很高兴,语气也上扬起来:“这位是张梁,做期货的,咱俩是好兄弟……”可惜他这番介绍还没完,我也还没来得及和那位张梁握手,谈话就被另外一边的嘈杂声音遮盖住了。 我仰头问他:“前面来了什么人?”曾轩没回答,倒是那位张梁很热情:“是林如烟,就是最近大红的,演了《破城》的。”然后他赞叹道,“明星到底是明星,你看这架势这排场,果然不一样,林如烟真人也漂亮。”说着他的声音又清晰起来,仿佛是终于把头又转回到我这里,“这么说何小姐和林如烟长得很像啊,尤其是侧面,何小姐要是换个发型,更是不输明星的。咱们的曾轩还真是好福气啊。” 曾轩笑了笑:“老张真是满嘴抹了蜜。” 我也笑了笑:“这不是商界酒会么,林如烟怎么出现在这里?”因为林如烟的出场,大堂里混乱一片,自从眼睛看不见以后,我很反感这种混乱的场面。 张梁了解地点了点头:“也是没办法,确实请林如烟来有点乱来,但是谁叫她是宋铭元的女伴。” 曾轩咳了一声,然后和张梁谈起了最近的期货市场,成功转移了话题,似乎是不想让我听到宋铭元而尴尬般。以至于我拉住一个服务生,让她带路去洗手间,而拒绝了曾轩的陪伴时候,他也没有阻止,只给了服务生小费,并再三关照了对方一定要在外面好好等着,直到把我领出来。 服务生便牵了我的手,我们一路走,终于,耳边嘈杂的声音都慢慢退去,那种窒息般压抑烦躁的情绪也才从我身上慢慢退却。再次和宋铭元同处一个空间里,我是百感交集的,我不得而知他是不是知道我的眼睛,也不清楚他刚才看到了我没有,但一直让我逃避的 “宋铭元的新女友”真正出现的时候,我觉得难堪而且伤心。 我记得那个片子,也记得林如烟,那个最后选择在烟火的夜晚自尽的形象,我清楚记得她说着最后一句台词时候的脸,确实楚楚动人,那样柔美那样凄楚,或许是个男人看到这场景,都要动心的。只是不知道宋铭元是不是也一样。 但今晚我无论如何还是感谢林如烟的,因为她的出场,会场上的眼光大部分都被吸引了去,没人再会注意曾轩眼盲的女伴。我走到洗手间门口,制止了想搀扶着我进去的女服务生:“不用领我进去了,我就在里面等你,还麻烦你帮忙买包卫生巾,今晚没注意,似乎弄脏裙子了。”说完我也拿出钱,塞给了服务生,“别和曾先生讲。” 她以为我是怕在曾轩面前尴尬,了然地对我笑笑:“没问题,小姐,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我道了谢,然后进了洗手间,靠在墙上休息了一会儿,脑海里想着昨晚护工告诉我的路线。在她的帮忙下,我也已经和吴秦偷偷通了电话,因为他没有邀请函,今晚只能在会场的外面接应我,只需我自己走出去就好,这也只是非常小段的路。 我正准备摸索着墙壁走出去,却冷不防身后被拍了一下:“啊!”然后便是一个惊讶的叫声。 “何小姐!是你啊!真是有缘,竟然还能再见面。不知道你还记得么,我是苏虹,我们在丽江遇到过,还看过一场电影。”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苏虹便又开口了:“你的眼睛?”她有些疑惑。 我对她笑了笑:“看不见了,现在还不大适应黑暗。”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的……”她的声音也带了局促,“我今天是跟着公司高层来参加酒会的,没想到能遇到你,刚才只是惊讶能再相遇,没有冒犯的意思。”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你能带我去门口么?从后面的安全出口走,这里有点闷。” “可是那是段楼梯路?我们不从正门那走么?有电梯,你也方便很多。” “正门那边应该围了不少想采访和偷拍林如烟的狗仔,从那走反而不方便,何况我现在眼睛不好,以后也总不能万事都依赖别人,也想慢慢的自己试试走楼梯,如今你在我就更放心了。” 苏虹没有多想,她也并不喜欢林如烟,听我这样讲,自然觉得合情合理,便答应了扶了我走。其实我不敢走正门,狗仔只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走那里势必会引起曾轩的注意,何况他此次关照打点了不少服务生,这些服务生看到我必然会不由分说扶我回他身边。那是我最不想见的结果。 第四十一章 再次和吴秦相对,我们都有点说不清的感慨。他把我安顿在一处公寓里,是他朋友闲置的房子,本来正要寻个人每天代为清扫管理,正好拿来解决我的容身之处,曾轩也不容易查到。 “草草,你先住一晚在这里,我给你去买点日用品。”吴秦帮我打了饭,一起清扫了屋子之后,便领我在屋子了转了转熟悉环境。 我很愧疚,来的路上他便接到了好几个女朋友的电话,今晚竟是爽了看电影的约来的。吴秦其实是个讲义气的人,如今看到我眼睛不好,也不可能放任不管。我只觉得牵制了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或许真是做错了,我并不应该从曾轩那里逃出来。甚至该感谢曾轩的,如今的我,更像一个烫手山芋,一个麻烦。 吴秦似乎看出我心里所想,很严肃地告诫:“草草,你别乱想,曾轩那里不能回去,这小子接触下来有点偏执,性格里有点病态,估计压抑的太久,疯狂起来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之前我去医院看你,被突然告知你被亲人接走了,我就有点隐隐担心,你不是那种不告而别的人。” 临走时候我塞给吴秦一个信封,里面是我所剩无多的钱,吴秦看我态度坚决,才叹了气收下了,约好了明天再来看我。 而第二天,吴秦却不仅仅是一个人上门了,他还带了个人,我只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吴秦喊了我一声,过来扶了我一把:“草草,你慢点。”他声音里有点不自然,“今天我带了个人,他是做文字工作的,可以在家里工作,是我女朋友的弟弟,你们可以认识一下,他听说了你,很愿意白天工作之余帮忙照看下你。”然后他有些忐忑地问了句,“就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那人跟在吴秦身后,我闻到男士香水的味道,不同于宋铭元,这个人更偏好没有棱角和锋利感觉的草木系,但他并没有说话,我也便只能把手伸出来,向着虚空说了声“你好。谢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然后我的手被一个温暖的温度覆盖住了,那人握了我的手,带了点坚定般,让我觉得莫名安心,犹如故人般的。他淡淡回了声“你好。我叫金木。”声音带了点异样的低哑,仿佛喉咙里卡着什么一般让人觉得不自然,但还能分辨出他该还是个年轻的男人。 我不喜欢让陌生人进驻到我的空间里,但是此刻我去没有权利去拒绝。我的情况总是需要一个人在边上辅助的,吴秦有自己的工作,也有自己的生活,何况他也不宽裕,我那点钱根本不足以请到一个护工。吴秦女朋友的弟弟对于我来讲,已经该是感激的帮忙了。金木看起来也并不是多话的人,他是个文字工作者,也该喜欢安静的工作环境,我们应该能处好,互相也有自己的空间。 这之后吴秦也才告诉我,这套闲置的房产其实就是金木的,他常年在另外一个城市,这次是到这里短住,换个环境寻找灵感。吴秦突然接到这个消息,还很不好意思的和他道歉说正让我暂住在那儿。金木问了我的情况倒是表示可以让我继续住着,毕竟空房间很多,他也可以帮忙照看,吴秦自然是求之不得。 “草草,金木人挺好的,我和他还算早于我女朋友就认识的,是个挺靠谱的家伙,人品很好,你不用担心他会有什么不规矩,而且你的房门我给你装了锁,你是女孩子,这个当然提防点也好的。” 我点了点头:“不用担心,这些天我自己也摸索着能走路了,很多事情都习惯了,不用他帮忙。他倒是出门我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做饭上我还没办法自己搞定,如今他在,我也能蹭口饭。住在人家这里,怎么的还是麻烦人家了。替我向你女朋友道谢也道个歉,占用你太多时间了。” 吴秦愣了愣才应了一声。然后他便和金木出去似乎做了什么沟通。对于要一起住的这个房东,我总觉得有种违和感。这个叫金木的男人,除了这个名字之外,我完全不能靠着想象勾勒出他的形象,甚至不知道他的具体年龄,只觉得是个少言而安静的男人,却用着草木系的香水。这种气质让他和吴秦之间的友情关系显得奇异,甚至比起朋友关系,我总觉得他和吴秦处起来会带给对方一种压迫感。 然而他确实是个安静并且有分寸的男人。为人礼貌,但并不会太过热情,因此我们几天相处下来也并没有到熟稔的地步。这一年我都很疲惫,其实也只想一个人静一静。金木给了我很多空间。我很感激他。 直到半个月后我才和他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一次聊天。他虽然是文字工作者,但每天意外的非常忙碌,我总隐隐听见他在阳台上打电话,一次似乎事情特别重大,整个晚上他都在忙碌,开着电脑。第二天起来,客厅里都有淡淡的烟味,我咳了几声,他不好意思地道歉:“昨晚有点缺乏灵感。” 我对他笑了笑:“这么多天还没真正互相自我介绍过。承蒙你的收留了。你叫何草草,你可以叫我草草,不用再每次何小姐何小姐那样叫了,太生分了。” 他似乎在沉思什么般的静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哑着嗓子叫了一声“草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亦或者是他昨晚通宵,此时声音都带了点嘶哑,甚至似乎有个微小的颤音蕴含在里面,然后慢慢荡漾开来,他这才收敛回了音色,“我叫金木,你知道怎么写的,就是金木水火土的金木。” “我们的名字起的还真是都很潦草。”说完这句之后我便有些尴尬,因为眼睛看不见,更无法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出话题来继续这场谈话,而对方似乎也还沉浸在什么里一般,直到他想起什么。 “我去把番茄蛋汤端出来,中饭已经做好了。”然后他很快地起身走进了厨房,那个瞬间带过一阵草木系的香水味,明明该是让人安心感到温和的味道,沾染了烟味,却总觉得是矛盾的,不合适的。他实在是把这个香水用的太刻意了。 我思索着什么时候熟悉了要和他提一提。他虽然多数时候沉默寡言,但其实确实如吴秦所说,是个内心温和的人。 第四十二章 很快迎来了春光明媚的日子,这样的时节,我喜欢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即便看不到,但当阳光那种微微的暖意和温柔在我眼前投射出朦胧的光感时候,整个人都会觉得毛茸茸的温暖起来。 这么一个月下来,我已经完全不需要扶持就能在房子里畅行无阻了。金木爱花爱植物,春天一来,他便开始买进各种绿色植物和花木,我能想象,如果我能看见,阳台一定像个小型花园一般生机盎然。后来的一天,他突然开始从花店里买玫瑰和其他香味浓郁的花朵,大把大把的,花店店员让我签收时候我还带了点茫然。倒不知道他要追求哪个姑娘,花了这样的大手笔。 然而他回来后,却把堆满自己房间的花朵纷纷拿出来,买了不少花瓶,一个个的沿着墙壁的边沿排开,然后一路都插上鲜花。我开始还只是不解。他买了这样多的花,但并不送人,反而每天都让花店送同样多的花束回来。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可以依靠不同的香味来分辨路段和房间,才知道他做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更好的在房间里行进摸索。玫瑰味道的是通向卫生间的路,百合味道的是书房,而在厨房里,他摆放了好几盆薄荷,冲淡了那种油烟味,既提神又清新。 这种默不声张的体贴让我觉得感动但又有点微妙的退缩。金木有时候会在阳台浇花,他总是寡言,也不会打扰这种宁静的氛围而来和我搭话,甚至脚步都轻轻的,但却像优雅的猫,带了点狡黠,你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或许是一个完美的起跳,或许只是个趴倒。他像一个安静的捕手。 而带了这种注意之后,我也才留意到原先未曾关注的东西。即便他沉默着,但却总有一束目光围绕着我。当我安静坐着时候,默默地注视着,而当我站起来扶着墙壁行走时候,它会变得更加热烈般的追逐在我身后。但我也并不肯定,因为这些日子阳光也盛了,我的眼睛对于光与影总还是迟钝的。何况金木也善良温顺到让人不觉得共处一室而突兀。 大约后来我疑惑地转头的次数多了,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确实有在看你。” 他这样大方承认,我倒不知道该如何接应了。好在他之后的解释让我松了口气。 “我最近要写的小说里女主角也是经历了突然的眼盲,所以我想从你身上找寻点灵感,所以我照顾你也是有私心的。” 然而他这番话后,我却反而对他心无芥蒂了。因为有私人才显得是正常的,毫无所图的如此照顾一个眼盲的人,倒反而让我不安。而知道了金木需要创作素材,作为报答,我也愿意常常和他交流关于眼睛的感受,只是闭口不谈导致我眼盲的原因。 “其实也并不是完全看不见,有时候也有模糊的人影,但有时候却只剩下光感,只能感受亮度的不同,没有影像。另外其他感觉倒确实会敏锐一点,但总体我并非先天就眼盲,所以所谓的敏锐也只是较之于原先的迟钝而言的,触觉听觉也并没有被补偿一般的提高。”说完,我就摊开手掌,“你看,我算个连眼盲都半路出家的人,也只是靠着一路摸索才对外界稍微有点感应和头绪,并没有小说里那样的神奇才能。” 我的手掌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和摩擦,眼睛看不到之后,多数时间便是靠着这双手的摸索才能行走。我很反感拐杖,那敲击地面的声音让我觉得憎恶,所以宁可用手探寻,也不愿意真正像个盲人一般用拐杖,那让我觉得我这辈子眼睛都好不了了。我还是拒绝接受这个身份。 金木看到我的手似乎情绪波动很大,他轻轻把我的手掌翻过来覆过去的查看,仿佛抚摸般的掠过我新近添加的一个伤口,我疼的反射性把手一缩,他才觉得失态般的放了手:“对不起,我只是好奇。” 我表示不介意地摇了摇头。 “你有想过接下来要学什么手艺么?”金木说这话时候带了点局促,几乎立刻的,他就加了一句,“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很想调查下你们的心理状态,关于落差的调试,是不是会马上想着积极的融入社会。” 我知道他所说的,这确实对我也是个问题,在眼睛没有瞎之前,我可以靠着厨艺过活,可现在的我,却是连碰厨具都有危险的盲人。我也没法靠着别人生活一辈子,不然也没有从曾轩那里逃出来的必要性。度过这个缓冲器,等彻底适应了黑暗里的生活,我必须重新振作起来,找到我能做的活,养活自己。即便我多么不愿意也不相信自己一辈子会眼盲,但人总生活在当前。 金木等我沉思了片刻,才哑着喉咙提了意,他说他可以帮忙找份合适的工作给我,他虽然从事写作,但因为取材的缘故,认识的人确实相当多的,我点了头表示感激。 中午吃饭后本是闲暇的,金木本打算带我去一次附近的超市,却不料洗好碗,便来了不速之客。中气十足地把门拍的大响:“何草草!草草!你在么?” 金木似乎比我还紧张,他飞快地起身去开了门,我只能听到门口方向传来一声惊愕的大叫:“隔!……隔壁的胖妞你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我终于认出这声音该是宋铭成的,他倒是一如既往的活力十足,语气里带了欣喜,我却不大愿意见他。毕竟让我想起宋铭元。我如今已经不怨恨他了,但只觉得自己和他互相伤害过,实在并不适合在一起。这一年我太疲惫了,疲惫到无力风花雪月,激烈的感情于我倒是身体无法负荷般的,只求一段平白无奇的人生了。 宋铭成进门后显然对我这种态度有所知觉,倒是干笑着:“哈哈哈,好久不见啊,草草,我就过来看看你,之前听说你的事情了,也很意外,这是我给你的水果。” 金木把门关上,淡淡地对宋铭成说了句:“放那边吧。” 他的声音此刻倒不是低哑了,而是仿佛感冒般的闷沉,就如钝物击打在棉花里。 宋铭成似乎也被他这种声音惊吓到了,只一个劲地“哦哦哦”起来。他似乎在金木面前很服帖,由此我也猜测金木该是个长相严肃的人,至少能震慑宋二少爷的,除了他哥哥,倒也不多。 中途金木有个重要电话要接,再三关照了我之后便出了门,临走时他和宋铭成之间气氛倒很诡异。好在这之后变成了我和宋铭成两个人,他便恢复原状肆无忌惮起来,这才有了他二少爷一贯的作风。 “我说草草,我知道你之前恨我们的,但我哥这次也栽跟头栽得狠了,你知道因为他形象的下降企业亏损多少么?也算是有了报应了。这明明该是你是胜利者,怎么现在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你这眼睛怎么回事,还有办法救么?”说完宋铭成便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把他的手挥开:“我光感还是有的,别拿你的猪蹄在我面前晃荡。今天我也不想说和你哥哥的事情。” 宋铭成有些尴尬:“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来耀武扬威的,你也不是才认识我了。我知道我们做的不对,也真心的道歉,只是你现在把身体弄成这样,别说我哥,就是我也心里不好受的。你等着,我给你找点土方去,什么按摩之类的,总有一个能有点疗效,你这么年轻,总不会一辈子这样的。” 我们就这样意识流一般的随便聊着,倒也很开心,宋铭成毕竟是个好的聊天者,插科打诨,只要不涉及他哥,我倒发现是个不错的人。 而我们的聊天接近尾声时候,金木便回来了,他也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自己倒了杯水。 宋铭元突然转头:“我也该走了,草草,我就最后问你一句话,你还喜欢我哥么?” 我有点呆愣,然而还没等我回答,旁边的金木就大声地咳嗽起来,他那带了嘶哑的嗓子,果然是感冒前兆。 宋铭成经过这么一阵撕心裂肺般咳嗽的打断,也没了继续询问的兴致,只是垂头丧气般地嘟囔着:“我这次来是我个人行为,我哥不知道,也和我哥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是不会打扰你的!” 我料定他是偷偷来的,大约被宋铭元知道了责骂,也很谅解:“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宋铭元的。” 宋铭成期期艾艾地嘀咕了几句,便告辞走了,我隐约听到他最后念叨的是“或许他早就知道了。” 这之后我转头询问了金木的身体,劝他不舒服就该吃药,他却只是哑着嗓子表示了今天只是用嗓过度。 第四十三章 金木开始每天拉着我出去散步,这些天蔷薇花也都开了,一路走过,我能闻到馥郁的香味,这段路一直是我喜欢走的。多数时候,金木也并不干扰我的行走,他甚至也不上前搀扶,而只是让我沿着盲道慢慢的走,适时提醒我前方的路障。我能感受他的气息,他一直在我身边,只离开了一点距离,但恰好是那点距离,让我觉得被尊重并且独立。而在快到马路口时候,他才会默默上前拉住我,然后陪着我过街。 “这里是一家面包店,你能闻到面包的香味么?上次我买的甜甜圈就是这家的,老板是一对夫妻,笑起来都有酒窝,都胖胖的,很有福像,有个女儿,上小学三年级,每天都喜欢扎粉红色的蝴蝶结,走过都带了点面包店的奶油味。”路过繁华的街区时候,金木就充当解说,在他的描述里,我也渐渐明朗起来,仿佛我真的能看见这些景象一般。 在门口晒太阳的大黄狗,树荫下下象棋的老大爷,一边等红绿灯一边吵嘴的情侣,有着“比你的脸大”广告语的战斗鸡排连锁店,路边的小贩。 一切的一切,都慢慢鲜活起来,金木每天都陪我这么走上一回,每回的解说也都是不一样的,人们的生活不停在变幻,我在他的描述里感受到时光的流逝,而路边的人也开始知道我,知道每天下午3点,都有一个眼盲的姑娘要走过。 渐渐便开始有不同的人和我打招呼,最先的便是面包店的老板娘,一边鼓励着我多走走,一边把刚出炉的松软香甜面包递到我怀里。然后是靠着送报纸打工的少年。大家都很友好。 而金木生动的描述更让我觉得感动和渴望。第一次的,不同于当初想脱离曾轩时候那种心情,发自内心的,想要再看看这个世界。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这真是真理。听着金木的描述,我才觉得生活中很多细小的东西,都给我忽略而过了。 昨天还打着花苞的花,今天便开了;昨天还活着的蝴蝶,今天便垂着翅膀死去了;昨天还枝叶稀疏的树,经过一夜的雨,便郁郁葱葱了。金木的叙说平直但却总是让人动容。 而有天,在遇到一片玫瑰园的时候,他突然转头问我:“你喜欢过什么人么。”语气平淡,但却带了点尾音,在玫瑰的味道里,他在怀念什么。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却能想象,他这般的语气里,眼睛也该是寂寥的。 这也让我想起过去。那走马观花一般的过去。宋铭元不会消失,这点我没法否认,他会永远留在我的心里,作为一个痕迹,像一个坐标,一个里程碑。分割掉一段过往和现在。我想起那个抱着我说要给我一整个花园的男人。他也是金木这般温柔内敛的,他会微笑着告诉我,我的花园里只有一朵花。整个花园,都等着你来占据。 然而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甚至刻意的不注意任何关于宋铭元的新闻。我是害怕的。宋铭元还给了我一个公平,不惜以自毁形象的代价,我知道他这些时日必定是艰难的,他总要面对太多压力,而我只是袖手旁观,甚至连重新出现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那晚听说林如烟做为他的女伴时候我就是难受的。可是我并没有再过问的资格了。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何况如今的我,眼睛看不见了,甚至不知道能不能重见光明。如果当年的我还能自欺欺人,我有一门厨艺傍身,也是个上进青年,现在的我却是什么都不剩下了。而想起母亲,我心里还闷闷的疼着。 “如果花园里原先种着的这片玫瑰都死了,你说主人会很快收拾掉残骸种上其他花的吧?”下意识的我就转头问了金木。这些天来,我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并且在处理事情上也是成熟的。 大约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他愣了愣,然后才回答:“不会的,如果我是这园子的主人,我不会种其他的,因为我坚信,我的玫瑰没有死,也不会死,它只是暂时的凋谢了,来年,还有春天的。我会静静地等玫瑰的下一个花期。” 他笑了笑:“就像是一个约定。种花和真正爱花的人都是这样的,在播散种子时候,就是一个约定,和玫瑰的约定。这片土地就是为了这朵花而开辟的,没了这朵花,便是荒芜。”然后他牵住了我的手,“你在想什么呢?” 我愣了愣,这是金木第一次直接牵我的手,但我却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指肚柔软的程度,指节的长短,甚至指甲的形状,仿佛我曾经就是握过这手的,让人心悸般的熟悉。我按了按自己的心,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然而一旦产生疑惑,没有一个开诚布公的解释,人总是要越想越多。我心里有个猜想,但是又觉得实在太不可能。处于这种焦躁中,但因为眼睛看不见,没法验证,只能通过语言来试探。 晚饭时候,我问金木,对于一段过去的感情人是不是该放下,学着成长,沉舟侧畔千帆过,往前看。 金木却沉默了,似乎对于这个话题并不显得高兴,他只是低哑着声音问我:“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我这个的。” 我心里狂乱的跳着,却用语言掩饰着:“因为吴秦说你是文字工作者,有时候也写情感类专访和爱情小说,我觉得你必然是懂得很多的,何况你做采访总要接触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总是个比我有阅历的人,我有件事很疑惑,在想,或许你能给我意见。当然也只是一问,你不愿意回答,也没事,还是我唐突了。” 金木似乎沉吟了一下,才有点艰难的回答,他那种语调让我觉得今晚的米饭里全部掺杂了石子:“做你觉得开心的事情吧,如果你觉得忘记过去让你舒服点的话,就放下以前的事吧。遇到好的人,觉得合适,就抓住,以后要找个能照顾你的人,要细心,要体贴,不离不弃。不一定要大富大贵,善良就好,懂得珍惜你就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租房啊,坑爹的,发现一套性价比好高的房子,有游泳池,有健身房,有露天咖啡,离学院只有5分钟步行,电视台有110多个!这房子只比我那个“25分钟步行,电台只有基本的几个,外形丑陋”的房子贵一百美金!可惜我手快已经签好房子了。心中各种陈杂的后悔和蛋疼= =~ 牙齿拔掉了,一切OK中,过一周去拔左边一颗智齿…然后肿着脸去学校… 第四十四章 这之后无论我如何旁敲侧击,金木似乎都打定主意般的保持缄默。而所有鲜少的回答里,也都开始平淡无奇,似乎都没有什么深意,而他见到我渐渐好转,似乎也开始慢慢的退出我的生活。这些天来他常常并不住在房子里,而是总接着电话在不同的地点奔波。 金木就像和我作对般的,我越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他便要把面纱遮得更严密一点。而向吴秦打听,吴秦在电话里声音也显得很局促,他只是不停强调着金木总之不是坏人,人品可靠,不用担心他会使坏。 “草草,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他,他是有女朋友的,你多心了。”吴秦最后的声音有点颤,然后他推说手头工作忙,就挂了电话。而他迟疑的态度让我更加觉得有问题。 金木出现的太及时,不早不晚,恰到好处般的,就降临在我生命里,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陪伴我度过最初的适应期,然后等我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时候,又悄然退出舞台。不求回报。这太像个都市童话,然而我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 然而不容我多想,吴秦就过来和我说,金木再过一个月要走了,他需要到别处去找灵感,在这个城市的旅途要结束了。而配合他这些话一般,金木当天就开始回家收拾起了包裹。 宋铭成后来也又来看过我一次,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却只是举重若轻地叹了句:“草草,你在希望些什么?”而没等我回答,他便接着说道,“即便金木是我哥那又怎么样?你能看见了,还愿意和他在一起么?你能放下你母亲的事么?又或者金木只是金木,那你又如何?因为感激而产生情愫,日久生情,所以终于能放下我哥和他开始一段恋情?” 说完宋铭成就搅拌了下手里的草莓奶昔,他近来似乎很有些作为,一派公事繁忙的样子,来的时候都要带着一大杯的奶昔,并且很有分享精神的,他一定会给我也带一杯。 “最近太忙了,哥哥不管事,都丢给我,我要过劳死了,吃甜的减压。”他似乎害怕我误解般忙不迭的解释,然而说到他哥哥,又觉得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般的转换了话题。 直到他走之前,我们都一直在聊电影,倒也很有趣,宋铭成自从接手HT以后,倒是对娱乐产业很上心,和我说了不少娱乐圈里的糗事和八卦,其中就有《破城》拍摄的一些花絮,这个片子果然是HT大手笔,竟然整个过程都是宋铭成一路跟进的。 而对于我这种惊讶,宋铭成很得意洋洋:“不然,怎么拍的能那么好呢,何况是哥哥亲自要求必须拍好的,女主角也是哥哥亲自挑选的。” 我不动声色:“林如烟么?她倒确实很漂亮,可惜我看完这个片子以后不久就失明了,那天据说酒会上你哥哥带的女伴就是她,不知道闪光灯下的真人该多风华绝代。” 宋铭成顿了顿,语气复杂:“你没看出林如烟的长相和谁很像么?不过也只是长得像而已,摆着不过看看徒增难受,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是那种情况下,看着赝品也好的?和个念想一样?” 他意有所指,可也点到为止,并没有为难我,起身拍拍衣服就离开了。 而宋铭成今天所有说的话,其实都带了深意,我突然对验证金木身份迟疑了,他是宋铭元又如何,我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放下一切芥蒂。这一切突然又让我退缩起来。何况这几天金木一直不在,我觉得顺其自然也是个最好不过的选择。 可惜生活正如连续剧。在我终于能够心情平和地看待我的眼睛,并且在金木吴秦的帮助下终于适应在黑暗中的生活时,我的眼睛却恢复了。 小时候总说王侯将相或者一代能人的降生或者著名历史事件发生之前,都有祥云或者紫气东来,再不济也要有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装模作样的夜观星象。而我的眼睛的复原,却丝毫没有这样的征兆。那甚至只是个灰蒙蒙的梅雨天。以至于在我最初看到那片雾气的时候,也只是以为它来自于我内心的臆想,可是当模糊的能够看到墙纸的花色时,我才有点不可置信地伸手去触摸。 当手指沿着壁纸上的花茎一路行走,这和我眼里的情景重合时候,我才相信这不是又一个梦境。即便这种视觉还是带了点模糊,整个世界犹如打了马赛克般,我看出来似乎还并不清晰,但这比仅仅有光感好了太多。 整个下午,我都像一个傻子一样疯狂地在房间里打转,用目光抚摸每一样我过去只能用手指感受的东西,这种感觉很新奇,仿佛初生般第一次看世界,任何一切都是熟悉又陌生的。视线虽然还有些不清晰,像是高度近视一般,但这种从无到有的质变已经足以让我狂喜到情不自禁了。 我颤抖地拿起电话,拨了金木的号码,直到那“嘟嘟”声音响起,我才惊觉,对于眼睛复原的消息,我第一个想要告诉的竟然不是吴秦,而是金木。然而这种激动并没有持续多久,金木的电话没有人接,很快便转入了语音信箱。打给吴秦,手机直接便是关机状态,我猜测他大约是在飞机上,或许去了邻城出差。 这两个人都不在,我偌大的喜悦没人分享,心情倒也渐渐平复下来。望着窗外渐渐涌上来的暮色,第一次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直到现在,这种黑暗才不再那么令人惧怕,因为我知道,再次睁开眼,世界不会仍然是这种颜色。 然而另外一种预感也来得强烈,我突然有种感觉,如果金木知道我恢复了视力,怕是不愿意见我的。或许我该先隐瞒着事实的。 眼睛的恢复让我又有了勇气,不论金木是谁,他总是在我最困难时候帮助过我的人。我想要当面感谢他,至少记住他的脸,而不是将来回忆起,只剩下那个低哑的声音。 然而内心也隐隐的忐忑着。他到底是谁,我又确实是在意非常的。 第四十五章 我和金木打了电话,为了防止他不愿意出现,我也一同邀请了吴秦,这一路来,他们都帮了我很多,这顿饭本来就该请的。 和金木通话时候我很紧张,他似乎在什么公共场所,背景是嘈杂混乱的,仿佛是个颁奖典礼,有着隆重的音乐和欢乐的人声。我说了邀请之后,他似乎没听清般的,顿了很久,才说了好。 他这声“好”回答的并不响,交杂在背景里,仿佛是水墨画般淡到要融化,然而他这次的声音却反而是轻柔的,没有了往常那种低哑,如羽毛拂过一般。然而却并没有被大背景的吵闹冲淡,却仿佛是直直地击打到我心上。 我无法单凭这一声“好”来判断出对方是谁。恍然间,我才发觉,我已经要忘记宋铭元的声音了。他那些微笑的瞬间,严厉的言辞,从最初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和风细雨。这些最好的回忆,都被我刻意的去封印掉了,如今再去追溯,便是尘埃满地。在充满变故的这一年多里,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和宋铭元说过一句话了。最多的,也只是机场那遥遥的一望。直到后来的,连交相的一望都做不到。 眼睛好之后,我像个避世许久的人要重回现实一般,疯狂地找来了各种报纸杂志,在新闻电台上搜罗。这些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我用一天的时间走马观花地温习了一遍。原先那些熟悉的影像,经过这么长的黑暗以后,即便是一个并不令人高兴的新闻,都让我感动到想哭。 但这其中也有些新闻,让我停顿或者回避过,比如宋铭元。近乎大半年来,娱乐版上都是《破城》这个片子的预告或者造势,林如烟确实一夜成名般的让大家记住了她的名字,所有的娱乐周刊上都有她美丽的侧面正面。而那些花边新闻和八卦里,也夹杂着出现宋铭元的名字。他们是男才女貌的,他们是般配的,他们是惺惺相惜的,《破城》就是宋铭元为林如烟量身定做的,甚至《破城》首映时间便是林如烟的生日,这是宋铭元送她的一份定情礼。媒体的这种言辞也更让林如烟在娱乐圈里一路顺风起来。毕竟不是每个人愿意去得罪宋铭元的女朋友的。 在这些花花绿绿的版面里,我也才终于看到了宋铭元和林如烟走在一起的影像。这些平面的图片也让我还原出那个酒会上的场景。几乎所有照片上,宋铭元都没有笑,甚至好几张,都只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林如烟的侧脸,此刻女方绽放出完美的笑容,眼睛明亮。 对于这一切,我突然是无力的。在最初苏虹告诉我,林如烟和我长得像,然后看到《破城》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激荡过的。甚至林如烟在娱乐圈里的被保驾护航,我也隐约觉得是宋铭元看到她的脸,而妄图对我进行的补偿。那时候的我是有点有恃无恐的,林如烟再红,也不过是替身。我心里一边怨恨着宋铭元这种对第二个人的特殊,一边又有点感动。 可如今不一样了,经历过这段,我突然不确定了。我的父亲给了我一个小小的阴影,本身它已经被治愈了,但母亲的死和过去的真相却又重新让伤口裂开,负面的情绪重新涌上来。 因此,见金木之前,我都是焦躁的。 吴秦先到,接了我一起去饭店,一路上和我最近的趣事,最后也是中规中矩地把我扶着进了电梯。我知道他也是善良好心的,但却果然不比金木体贴,沿途的风景,他并没有在意,自然也没有讲解。 可是令我失望的是,金木最后没有来。他给吴秦打了电话,说中途有个朋友要见,实在赶不上这一趟,并要他向我道歉。至此,我觉得我或许可以确定,金木是真的太回避,至少并不想见到我。这样的认知让我有些恍惚和难受。 吴秦显然感受到了我这种情绪,他点了菜,也有些沉默,不急不缓中,我们吃完了这顿饭,都有些食不知味。最后吴秦起身去结账,我这才收敛了刚才假装仍然看不见的神态,偷偷打量了一下周围。今天似乎有人在酒店大厅里举行婚礼,场面很盛大,人来人往,吴秦也只能艰难的穿过人群,在队伍后面排队等待付款。 趁着这个时机,我便随处望了望,然后我看到了宋铭元。他也似乎在找人般的张望,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然后我把目光移向别处,然后又抬起来,下意识的却又装作眼盲起来。 然后我看见了他的眼睛。他也正在看我,非常直白的看,毫不掩饰,但我突然抬头的那一个聚焦仍然让他愣了一下,脸上显出些疑惑的神色。可是我并没有收回和他对视的目光,我只是仍然那样直直的看向他,看到他眼睛的深处,看到他黑色漂亮眼珠。我知道,这个时候,对于他来说,我仍然是眼盲的,所以如此的直视才是正确的,倘若我在和他目光对上的刹那就掉头或者转移掉目光,才会让他生疑。 我又看了宋铭元一会儿,才像正常的眼盲人一样转开了空茫的视线,一边拿手摩挲着,沿着墙壁慢慢的走。宋铭元也仍站在那里默默的看,却并没有上前和我说话的意思。我慢慢地走过他的身边,他也只是眼神跟随着我,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却终究没有把手伸出来。 他站在楼梯口,我绕过他,便是面对那段楼梯。而走过他的那个刹那,我的心里却是交杂了巨大的喜悦和惶恐的,此时此刻,我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握紧了拳头,狠下了心,做了一个大胆的试验。我慢慢地走到楼梯口,一步步往下走,我知道宋铭元的眼神还是在默默护送,可我却偏不要他安心,偏不要他能这么袖手看着,下一步,我便故意踩空了楼梯。 那仿佛只是一个瞬间,我假意惊恐地伸出手,妄图抓住周围什么,然后我微微的转过视线,那里,宋铭元正疯了一般的冲过来,他的脸上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惶恐。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喘着气,握着他手的手心也冒出冷汗,宋铭元却大概以为我是因为受到了惊吓。他摸了摸我的头:“我来的晚了,有事耽搁,吴秦在哪里?他怎么让你一个人走楼梯?” 其实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但我却落下泪来。是他了,果然是他。 站在我面前的宋铭元,用手抵住咽喉,故意的压低着嗓音,他用的是金木的语气,金木的声音。 我在年幼时候玩恶作剧蒙上别人眼睛,让别人猜测自己是谁时,也用过这种手段,靠着手上力气的压迫而改变嗓音,但这却是个非常难受的举动。而金木,在我身边也快要半年了。我难以想象,宋铭元在那么多个日夜里,都这样克制忍耐的用手变换着嗓音。 而面对我的眼泪,宋铭元显然理解为惊吓过度,他便继续安慰道:“不要紧的。”然后他顺势拍了拍我的肩膀,慢慢的帮我顺气,既而又有点叹息,“之前我看你走楼梯上街都已经没有问题了,如今看来,离开熟练和能独自生活,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你月底一定要离开么?”我有点意识到他的回避是出于认为我已经能够独自生活,于是他便想要功成身退的离开。借由这种心理,我没有告诉他我的隐瞒。而宋铭元也听了我的话,也确实皱了眉头。 “再等一等吧。再住一阶段。”他展开眉头这样说,而我借着“眼盲”,抬头贪婪地看他,心中却是完全纷繁的思绪,这一年来的所有,都慢慢开始浮出水面般清晰起来,金木真的是他,然而我在高兴的同时却又有些隐隐的不知所措。 第四十六章   金木又回来了。      他开始重新搬进房间的隔壁,偶尔也出门打电话,但多数时候仍然不停的监督我练习走路,而我的眼盲仿佛是一道安全防护,他对着这样的我反而没有那晚在远处的不敢上前。      声音虽然是低哑的,但内容却仍然是温柔鼓舞的。面对这样的宋铭元,我的心情是起伏的,是紧张的,是带了隐隐的仿佛禁忌般的甜蜜的,但对着他这样的悉心,我仍然是衣服朽木不可雕般的不停摔跤。      我还是在怕的,我怕我睁开眼睛,一切又都要回到最初的原点,我害怕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确实又恢复了色彩,但这片彩色和绚烂里没有他。这样的改变会带来过多的不确定性,我们之间隔了很多东西,我也不想去整理自己的情绪,便像是一个已经结痂的伤口般,伤疤一直在,但好在表面已经愈合,便并不愿意第二次切口伤口去做内在的清洁,于是我也听之任之般的,消极地想,或许维持这样的状态也是好的,至少他在身边,我可以借着眼盲的幌子和借口,放肆一回,丢开现实生活里的前因后果和丝丝缕缕,糊里糊涂的没心没肺。      这样的忐忑,以至于如今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显得是特别的,不同凡响的。宋铭元给我安心的同时,也是内心的雀跃。      他和我同住这些日子里,只是孤身前来,于是所有的琐事,也便是只能由他自己来做。此刻他正在阳台上晾衣服,身上还围着刚才炒饭时候的围裙,眼神专注地游走在衣架间,即便这种装束让人会忍不住捧腹,但倒也意外的没有过多的违和感。很居家,反而很温馨,这个男人的另外一面。我倒有些懊恼,没有早些恢复视力,不然这样的场景,就可以多看到一些了。      宋铭元料想我看不到,因此动作起来倒一点没有拘束,原先我们热恋时候,他也总要保持着各种风度和优雅的姿态,毫不失态,从来给人一种凛然的贵族感觉。如今却反而卸下那些担子,变得平易近人起来。我看他一边炒菜,一边奔去接电话,又匆忙跑回来关小火防止把菜炒枯了,这过程中他不小心拖鞋丢了一只,便赤着脚奔去厨房,狼狈却是让人觉得甜蜜温暖的。      这些瞬间,我都觉得新奇并且幸福。心里也更加不愿意戳破真相。这样的场景,怕是眼睛好了,就看不到了,也算只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待遇。      可惜宋铭元毕竟不是真的文字工作者,如今我眼睛好了,才发现,那些放在他书房的,是各种纸张形式的合同或者文件,有些甚至是各种我不认识的外文。他为了陪伴在我身边,日子过得是相当紧张的,作息也很苛刻,而他之前和我解释的,因为灵感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涌现,所以才喜欢半夜写字。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善意的谎言。他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白天需要照顾我陪着我熟悉环境,自然压力和负担都堆积到了晚上。      而趁着宋铭元不注意,我也偷偷打量了他几次。一回是他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大概实在太累,我从房里出来,他也没像平日那样马上清醒,却只是皱紧了眉头,仍卧在沙发上睡得酣畅。我便悄悄走近了,蹲□看他的脸。      他的眼圈下面有青色的阴影,是看得出的疲惫,此时客厅里的窗帘被风吹起,我伸出手,看着眼前的宋铭元,心中却是感慨万千。我和他之间夹杂了太多,我们的感情之中有太多横亘着的障碍,我知道我心中对于宋铭元,总是柔软的,但距离我们真正能生活在一起,毫无负担和歉疚地面对彼此,或许还缺乏一个契机。      望着窗外的风景和偶尔飘散进来的花香,此刻我的心情是安宁的。经历过这一场,我变得更加能适应生活,不是向人生缴械投降,不是媾和,而是更加平和,对于生活里接踵而至的变故,能泰然处之,等待水到渠成的一天。      然而能这样平静地看着眼前人的机会也总是稀少的,宋铭元在第二天便接到了个紧急电话,脸色也变了,他走过来关照了我,摸了摸我的头。      “我要出去几天,这些日子里,会找吴秦过来帮忙,你有事情的话也可以打给我。”      我点了点头。      等宋铭元走了,我安静地在房子里坐了一阵,终于打定主意,收拾了东西出门。      宋铭元这次要外出大约一个星期,而这个时间里,也足够我来回一趟老家。那虽然是一条泥泞的路,进村也颠簸难忍,两边是连绵的山,一路行进便是一路尘土飞扬。整个周遭景色也是一片灰暗的,仿佛是毫无光彩的迟暮老人。      妈妈去世后,我是一直避免来这里的。其实之前那印象中的进村路也不过是我少时的记忆,如今也是有几年没回去过了。刚接了妈妈来城里,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候,我也想过,再也不要和妈妈回到那里去。那个灰尘漫天,让人觉得无奈贫穷和苍凉的地方。      可如今还是回来了。这里总是与城市绝缘的,即便这么多年,仍然没有通上水泥路,我坐在不透风的面包车里,一路看着沿途的景象。仍然是破败和陈旧的。和我同坐的也多是一些进程打工了返乡的年轻人,身上穿着沾了机油的衣服,脸被晒得通红或者黝黑,在坏了车窗而空气密闭的面包车里,大家挥汗如雨,很快便弥漫起了一股汗味。大家都互相不好意思地看看,然后便是哈哈大笑。      之后这几个年轻人便讲起话来,谈到城里的工作不好找,谈到房子谈到吃,倒也是很有乐趣。可惜这后半段的路程却实在是太过颠簸,这车又太密闭,我晕车晕得很厉害,头也难受,胸闷气短,心里也是一片烦躁。然而想到我的妈妈,以前要去给我打电话,却是要走这么一大段山路,心里倒难受起来。她为了省钱,却是车子都不愿意坐的,如此坡度大的山路,便是自己一来一回。      我想,她在这一路上看过多少次月亮升起,这山风又多少次吹拂过她的脸,才让她曾经鲜嫩水灵的皮肤变得那样紧绷和粗糙吧。      我始终都是欠着她的,而我的妈妈,甚至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到过。而这片她长年生活的土地,也是我一直逃避去面对的。在妈妈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我甚至不敢去想象,不敢去模拟她之前过的生活,是如何的捉襟见肘才让她早早地离开了我。      然而终究是要面对的。我想好好地看一次妈妈过去的生活,想好好地直面一次,何况这个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乡村,那房子里也有她过去使用的痕迹和遗物。人死之后,,留下的这些东西便是生者的念想了。我想为母亲最后再整理一次遗物。    第四十七章   房子比我想象中的状况好些,至少还有个电灯,虽然只是凭空吊着一根电线,也没个灯罩子,就那样荡在房梁上。我一按开关,那微弱的光才流泻开来。灯泡的玻璃外壳上已经全被钨丝弄成了黑黑的一片,索性也缓和了些那刺目的黄光。这灯光,看着总让人燥热和不安,却并不能给你个清晰的可见度。我难以想象母亲要凑多近才能在灯下看清字。望着这样的灯光,眼眶里便要酸涩。      而再看周遭,因为妈妈也离开了一阶段,难免的,各处的桌椅上便是积了一层灰。好在还能看出原先的整洁和井然有序,床上的被褥也叠放的好好的,床头还放了一些母亲没有带走的衣物。我走了过去,把衣服摊开,慢慢的凑到鼻子前。      没有霉烂的味道,妈妈在进程前一定好好清洗过了,衣服上除了她的味道,还有阳光的香味。我把被子也摊开盖在身上,这个空间里便充满了妈妈的气息。我蒙头钻在里面,被子上抖落下来的灰尘让我有些发呛,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渐渐的,眼泪便顺着流了下来。心里的想念,自责和悲伤也倾泻开来。      好在哭过之后,阻塞在心里的东西反而少了些,晚饭时候,在饥饿的驱使下,我抹了脸,出了门,此刻的乡间,已经是炊烟袅袅,每家每户都是一盏灯,远远看去便是温馨的一抹亮色。我在田野间走了片刻,去拜访了久违的左邻右舍,也自己一个人感受着这个村子,我长大的村子,母亲和我共同的回忆。我们从这里白手起家,一路跟随父亲进了城,又被城里的繁华所伤,沿途又返回了这里。即便它落后或者不堪,也仍算我们的港湾。      这一圈走下来,便不免要收获些旧日朋友的鸡蛋和糕点,我也没有拒绝,正好充当了晚饭,待天色全部暗下来,腿上也被蚊子咬了不少包,便打道回了家里。而村里并没有所谓夜生活,吃完晚饭,唠嗑上一会儿,或者再听会儿收音机看会儿电视,便是入睡。我一个人在旧房子里,倒是提早得到了宁静,反而腾出空来慢慢整理妈妈的东西。      其实说是整理也并不妥当,妈妈生前过得太简朴,大部分衣物也早在进城见我时就随身带了,如今留在这里的,只是些零散的东西。但这些带了她生活痕迹的物品,我也万分珍惜。断了齿的梳子,已经用旧到外翻开的牙刷,掉了漆的瓷盆,有破口的碗,我都慢慢地并且小心地收进我带来的箱子里。因为东西不多,将近一个小时我就收拾完毕了。之后便再把各处的抽屉开开,看看有没有遗落。      抽屉里几乎都空了,而当我翻到枕头下面时,却有一封封的信掉落出来。我再往床头的夹缝里翻,又找到一沓显然整理好的信件。看着信封发黄的纸张,还有外面的日期,最早的信件竟然可以追溯到十年前。而妈妈显然对这些信都很重视,有一些看着像是因为迫不及待差信而使得信封有点破损的,她都在事后用东西粘贴好了,每封信上也都标上了日期和自己收到信时候的天气,仿佛是种纪念的仪式般,信有厚厚的一沓,不同的年月日,都清晰可辨。      我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信的寄件人,再看地址,却是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这都是那几年,父亲离开我们,一个人进城打拼时候,给母亲写来的信。再早一些,也有他们还是恋爱期间的互动。母亲在父亲的每一封信上都画了一个爱心,我甚至能想象她年少时候那种动情的青涩感觉,然而我瞪着这些信看了很久,还是没有拆开的勇气。      这段爱情的记忆,在当时,总是真切过的,存在过的,甚至在父亲背叛母亲以后,她都没有丢掉这些过去的凭证。或者我想,我也是没有窥视的资格的,母亲的心境,她最后到底怎么想,是不是仍然爱着或者恨着,或许我都是没有资格过问的。她想要珍藏的保存的东西,我便没有立场去肆意打开窥探。      我珍重地拿了信,把这些都收了起来。我不是这段感情的当事人,任何的评判,都只能由他们来做。      而收拾过程中,却另外有封信封非常崭新,在一叠泛黄纸张里鹤立鸡群的信件掉了出来。上面也没有邮戳,信封内却是鼓鼓地显然塞了东西。我有些好奇,寄件人那里也空缺着,收件人也没有,反而像是封没有投递出去的邮件。      我便把信件翻到了背面。这下倒让我意外了。那里有母亲写的非常小的一行字。      “草草,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我知道自己也不大可能或者看到你结婚生孩子,能享受天伦之乐了。我也知道你总要回来,这封信你总有机会看到。这是妈妈写给你的。”      念着念着,我便又要感伤起来,但内心又是悸动的,没有什么比得上能看到故去的人的话语更好的事情。而当我抽出了信封内的纸,逐字逐句看下去,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      在这封信里,妈妈没有谈到自己的一点点事,我开始却还以为这封信里会有她对自己后事的交代或者对我的嘱托,却料不到她到这个时候,坚持的和想保护的还只有我一个人,唯独没有想到自己。      “想必你现在知道了,宋铭元就是当初那个人。你是个爱憎分明的孩子,我知道你放不下。但如果经历了一切,那个孩子对你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没变,那么试图去相信他吧。不是人人都是你爸爸那样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有钱了就变坏的。妈妈对你的感情不能说什么,但草草,你要记住,妈妈从来不怨恨他,该要被怨恨的,该是你的爸爸,而不是他。你不用觉得和他在一起就是对我的不尊重或者是不孝顺。我所想看到的,不过是你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做个平凡人。”      妈妈的字并不漂亮,甚至还写了不少错别字,但看着这些带了小学生般幼稚的字体,我的眼泪却又一次滚了下来。      她求的,从来不是我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之后报答她,不过是让我做个快乐的平凡人,过好自己的日子而已。她所有的幸福,不过就是看着我幸福而已。      这一晚我住在老房子里,打包了所有可以打包的旧物,也哭干净了所有的眼泪,而那些对于未来的踌躇不确定和退缩,也似乎随着这些眼泪一起留掉了。      明天开始,我要做一个她希望我成为的人。一个快乐的平凡人。    第四十八章   有了这样的决心之后,我反而倒是放开了,也不愿意再缩手缩脚万事保持观望地再向宋铭元隐瞒眼睛的康复了。      然而这样的坦白,却还是让我忐忑的,我不知道宋铭元知道以后会不会生气我的隐瞒,或者有别的什么负面情绪,这些不定因素我完全没法预测。何况这件事情,也总不能太过突兀,也需要寻到一个不错的机会才好。      宋铭元刚从繁忙的工作里回来,一时之间连眉心都写满了疲惫,倒是马上来找了我,见我一切如常,才松口了气,之后便是冲了凉就往房间里一躺。我猜测他是极累的,这一觉竟然睡到了华灯初上。而看到宋铭元这样,我也不忍心去打扰。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我身边,总有时间和他说的。实则让我纠结的,倒是如何开口,如何叙述。      而第二天宋铭元恢复了精神,早饭却一定要拉我一起去外面走走。他此时还按着嗓子,神情温柔,我突然变想缓一缓再告诉他真想。他穿着围裙提着菜的居家样子,其实也是非常让人甜蜜和安心的,我打算在散步途中再找个好时机坦白。      然而事事总是不如人愿的。宋铭元带了我出门熟悉环境,却遇到了我们不想遇到的人。      和任何一个早晨一样,阳光很好,因为是周末,大部分人都还没起床,小街上并没有车水马龙的景象,宋铭元便带我继续去感受周边。走过了石头老街,拐角便是面包店,浓郁的奶油和鸡蛋香味便扑面而来,我也才第一次打量起这家店。很小的招牌,并不起眼,橱窗那边能看到的陈列上,却是看着都松软可口的面包和糕点。      宋铭元见我露出的神色,便拍了拍我的头:“你等等,我去帮你买个面包,这就是我们每天路过的那家了,你喜欢他们做的菠萝包,记得么?”      我点了点头,宋铭元这才把手从我手中抽出,让我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等待。这家店显然生意很好,即便是这样的午后,竟然店里也排着长长的队,我看宋铭元熟门熟路的走进去,和老板娘伙计打了招呼,便拿了面包排到了队尾。      这确实将是个等待。我百无聊赖的折了一根草,眼前的马路上开过几辆车,然后其中一辆黑色的,却迟疑地开过我身边,然后绕了个圈子,又回了来。那车牌号总让我有点熟悉感,我站着起来,打算转身回避。如今的我,除了吴秦宋铭元宋铭成,并不打算见其他什么人。      然而车里下来的男人却一边跑一边喊着追了过来:“草草?!草草是你吧!我刚才还以为认错了。”他脚程快,不一会儿就窜到我面前,拉住了我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讲起话来。      是曾轩。      他站定之后打量了我一下:“真的是你。你那天酒会突然不见以后,我很担心。”他的语气里带了责备,我扯开他的手,笑了笑。      “曾轩,如果你还想我们保持那点友谊,就不要再来纠缠了。我即便眼睛看不见了,也不想被囚禁一样被你养在笼子里。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们的交集在过去就已经结束了,你不能强求,否则只能是鱼死网破,连残存的那点好的记忆都要抹杀掉。我是个自由人,是个成年人,所以我可以去我所有想去的地方,不需要经过你的允许,你没有资格来责备我,或者约束我。”      曾轩面上闪过狼狈的神色,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草草,你的眼睛好了。”他说这话用的是陈述句。刚才见到他的车,我转身离开的样子确实没法瞒他仍然坚持说自己还看不见。      “如果你想要表达祝贺,那么我已经收到了,但既然我的眼睛也好了,那你就没有必要继续跟着我了,我现在有手有脚,什么人都不再需要。”      曾轩挑了挑眉:“哦,是么,那你是什么人都不需要了是吧?不需要我,那你需要宋铭元么?”      我有些恼怒,曾轩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的太久了,让我极其不舒服:“我只能告诉你,我不需要你,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而至于宋铭元或者别的什么人,这是我的事,你无权过问。”      曾轩也笑了:“你果然是对他余情未了,可是你别忘记了,他间接害死了你妈妈,你能和他感情恢复到以往么?婚姻或者爱情里,只要有一丝的杂质,可能最后都会变成摧毁感情的源头,疙瘩会越长越大,直到让你们彼此伤害。草草,我奉劝你一句,你即便不喜欢我,也不要再去和宋铭元有什么纠缠,我看他和林如烟倒是打得火热,你眼睛也好了,总该知道如今的媒体报纸上传着什么样的新闻的。”他说到这里,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而且,你自己摸着胸口想想,宋铭元这些日子来,你眼睛看不到的日子以来,他来看过你么?我就不相信他这么神通广大,如果真的爱你,会不知道你的近况。可是呢?别忘记,那天酒会,他是带着林如烟出现的,最近也把商场的事都交给了宋铭成,自己倒不见了,我看正是在哪个温柔乡里逍遥快活。”      我惊愕地看了眼曾轩,不知不觉间,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如今表情是凶狠丑恶的。他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愿意照顾我一辈子,可再遭受到拒绝之后,却不惜用这样的话语伤害我,对自己所“喜欢”的人都能这么残忍。我突然就想笑。      “曾轩,你知道你和宋铭元的差别在哪里么?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比你更有钱,长得更好,更加有地位,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摒除了其他一切的人。如果换做是他,和我再见时候,也是绅士的有风度的。他会在我不想见他的时候躲起来,默默的在背后运作,在被我放弃时候,也仍然能微笑着祝福我将来有更广阔的前程,遇到真心爱的对我好的人。”      曾轩面上有些挂不住,我却执意要继续:“所以,你所谓的喜欢,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真正的爱情,是不忍心对爱人残忍的。不会企图用伤害和试探去测量你对对方的影响力。做你的爱人太需要勇气和小心翼翼。而我很幸运的,遇到的是宋铭元,而不是你。”      曾轩被我说的哑口无言,然后他似乎从我背后看到了什么,突然眼睛瞪大,指着后面的人大笑:“我说怎么的?你原来早和宋铭元在一块儿了。好,算我多事。”说完他便大踏步气呼呼地走了,把车门也甩的震天响,启动车子时候深深地开了我一眼。      而我这才转身,看到身后的宋铭元,他捧着面包,站在树荫下,朝着我微笑,我有些尴尬。      “草草,不用装了,你好了是么?你知道是我,对么?”      我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恩,其实好了一些时间了,但是那段时间我心里比较乱,后来想和你说了,但又找不到好的时机。”说完我便有些忐忑,宋铭元是个爱掌控的男人,这样的隐瞒,怕并不是他所喜欢的。      可他却走过来拥抱了我:“我很高兴,很高兴,其实我早就出来了,看见你和曾轩,我怕他在你面前戳穿我,于是躲起来了,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些。”      他低下头看我:“我知道你的性格,如果已经不愿意再见到我,知道是我,你就会离开。听到你拿我和曾轩对比,听到你的评价,我很开心很开心。”然后他摸了摸我的脸,“可是,其实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微笑着祝福你找到将来的幸福,那些都是骗人的,我心里不愿意。我知道,即便表面上我能装作云淡风轻的这样说,你如果往后真的去找了其他人,我一定要从中破坏的。”      “我不能忘记你,也不想你忘记我。我们的过去,即便有不愉快和辛酸,也该继续由我们两个人一起弥补,疙瘩是可以消去的,你妈妈也一定希望我们幸福。我欠着你们家的,就让我弥补在你身上好了。”宋铭元喃喃在我耳边说,“将来我们会有一个孩子,或者两个,我会对他们也很好,都说小孩子是父母前世的债务,那就让我用一生来偿还好了,我无法偿还你的母亲,却可以偿还她的女儿,她的外孙。”      我们站在树荫里,其实并没有刺目的阳光,可这一刻,我却还是落下泪来。      迎着宋铭元的吻,我轻轻点了点头。      纠缠又怎样,复杂又怎样,我们再相遇的时候,你还爱我,我还爱你,这便足够让我们在一起了。 尾声   宋氏的掌权人宋铭元突然消失了,在最忙碌的接洽会的时候。他这一失踪,很多商人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竞标屡屡失败的王大壮也觉得自己翻身的时机来了,势必要好好利用这个间歇,东山再起。可当所有正式的非正式的场合,都见不到宋铭元那张冷冽而英俊的脸,相反,换成了宋二少爷嬉皮笑脸的插科打诨时候,那些竞争对手又开始头疼了。      比起预测宋铭元的下一步行为,二少爷却反而更让人痛苦不堪,简单来说,他是一位不按理出牌的对手。须知商场上的抽风型选手远比高能力但平稳发挥的选手更加难缠。      而相比商场里对宋铭元的想念,娱乐圈也同样津津乐道着。因为似乎是巧合般的,宋铭元不知所踪的时候,林如烟也不见了。她之前刚签下了一个古装连续剧,此刻一点征兆都没有的消失,她的经纪人急的团团转。这位一直讲究仪容的经纪人甚至在周一时候,顶着两个黑眼圈,连假发都忘记带就出门了。      三天后,在HT的一次年会上,宋二少爷说出了一个爆炸性消息。他的哥哥是失踪去结婚了。这简直是往平静的水面里丢了一大块石头。大家都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狗仔们出离的兴奋,尤其正在写林如烟和宋铭元八卦的,都觉得自己简直有市场眼光,因此也被主编连提了三级,工资翻了一倍。各级媒体也不甘示弱,各显神通,终于也都弄到了不零碎的消息。      宋铭元的回程飞机是SA航班的T4530,而娱记们也很配合的早早就写好了言辞夸张极尽渲染的报道,只等着宋铭元下飞机时候能偷拍到,好图文并茂的来一个头条。      所以当他们看到宋铭元挽着一个女子一起走出大厅时候,是疯了一般的蜂拥而上的。宋铭元和身边的人都戴了墨镜,身边也有保全隔离开人群,保证两人的通行,宋铭元也一直搂着身边人,为她遮挡镜头。但眼疾手快的娱记已经看到了,大墨镜下的下巴和嘴唇,确实是像林如烟的,可林如烟从来不会素颜出镜,刚才那匆忙一瞥里,那素色的唇确实没有任何粉饰。      这样的一小截照片一经刊登,便引起了轰动。狗仔们都老道而且职业,言辞之间更是描述了一段纠缠凄苦多角的恋情:林如烟是如何在纷乱的娱乐圈遇到她的良人,两人又如何冲破宋家长辈的镇压,消除误会,最终携手天涯。可偏生看客们就是喜欢这种桥段的,而他们更热衷的,是在宋林恋的后面猜测这后面的危机,娱乐圈的爱情总是不被看好,相比起婚姻,他们更津津乐道的是离婚和撕破脸,争家产,争抚养权,曾经美丽的女星表情狰狞,这样的戏码才够味。      而现实的发展似乎更加让大众和媒体情绪激动。林如烟在一个星期后,终于第一次露面了。开着几百万的名车,手上是亮闪闪的钻戒,神色俯仰间倒是自如。那是个新闻发布会,但并不是林如烟开了来答记者关于结婚的问题的,而是一个宣告。她和HT的三年约已满,将不再与HT续约。      这个消息更加验证了狗仔们之前的论断,林如烟即便是个小红的新人,但离开一线大腕的距离还是有一段的,片酬档次自然还是分开的,而如今她的排场和手上钻戒,显然预示者她已经成功嫁入豪门了,这之后当然要付出代价,自然不能再抛头露面,即使演绎生涯还处在大好的上升期,也只好忍痛割爱。何况也不是每个女明星都热爱自己的工作的,不少红星的终极目标不过嫁个有钱人。      然而不论记者如何旁敲侧击林如烟的婚姻问题或者结婚细节,她都笑而不语,此番情态却反而坐实了狗仔们的猜测和市面上的谣言。她这是和宋铭元喜结连理了,心里自然甜蜜的一塌糊涂,而这番感情,也不足为外人道。      轰轰烈烈的一番炒作后,圈子里又出了新的曝光,谁和谁分手了,谁出车祸了毁容了。加之林如烟自那个发布会后就悄无声息了,媒体对她的关注热情倒也减退了不少。      但毕竟还有不死心的狗仔。在对林如烟的一片艳羡和祝福里,这位狗仔就咬定这林如烟必定要惨烈收场。毕竟晒幸福的人最后都不幸了。他一直抱着这种想法,便开始偷偷追踪起宋铭元的行迹来。他不像林如烟,不是圈内人,加之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反而没有多少人敢追着他跑。这狗仔风餐露宿,每天保持距离地跟着宋铭元,就是为了拿到点宋铭元新婚就出门会其他女人的证据。如能拿到这样的照片,来个图文并茂,丢出去,必定是重磅炸弹级别的新闻。      所以当他看到宋铭元真的搂了一个女人出门,而那女的绝对不是林如烟时,他一边拍照,一边手都激动的在发抖。回家进了暗房洗了照片,电子版也放在电脑里放大,却又觉出些不对味来。      照片里那女子穿着很是普通,宋铭元却亲密地搂着那女子的腰,还有一张抓拍上,甚至他一点都不顾及狗仔地低头拥吻怀里的人,整个过程眼神温柔,显然是坠入情网并且深深为怀里人沉迷的。但仔细分辨,那女子的棱角却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是很漂亮的,即使很朴素,但眉眼中仍有那种艳丽冲出来,却带了点熟悉感。      狗仔盯着照片看了半响,才如梦初醒般一拍大腿!      像林如烟!      这个发现让他半夜睡不着觉,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些秘密。那女子是谁,长得和林如烟有些相像或许不是巧合,或许是林如烟的妹妹,宋铭元竟然姐妹通吃。如果这新闻上报,绝对是个头版头条。      然而他这个梦想还是破灭了,他递交的图文稿子,被主编直接黑着脸毙掉了。      “你以为宋家是我们能得罪就得罪的?你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我还想。”      被如此严正警告之后,狗仔便很是垂头丧气。心里又是对宋铭元低位的怨恨,怀着恶作剧和看好戏的心态,他整理了下情绪,把那份偷拍照片一股脑儿地寄到林如烟那里。      我没法登报这个丑闻,那就让你们来个窝里反,自己闹到了弄上媒体。他不无得意地这样想。   林如烟看到这些脸色还会那么平静么?她那张美丽的脸都要扭曲起来吧?      然而意料中的结果却没有发生,林如烟离开HT合约期满还有一段时间,这期间她又接拍了几个广告,举止间神色自如,并没有看出任何疲惫或者愤怒压抑的情绪。      狗仔看着这样发展,也很无奈,只能嘲讽的想,或许真是有钱人家这个诱惑太大了,林如烟宁可苦楚往肚子里吞,也不愿意和宋铭元撕破脸皮的,又或者自己的妹妹也是她拉皮条的。然后他恶毒地诅咒,有钱人诸如宋铭元这种,绝对是永远不会爱别人的,他们也不会找到自己的爱情。      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倒是之后这狗仔一次在闹市的菜市场里,遇到过宋铭元那天搂着的那个女子一次。      其实说她是女子都有点夸大了,只是个眉眼柔顺的女孩子,离开那次拍照也有了半年,这半年里宋铭元和林如烟都没闹出任何新闻,倒很太平无事。此刻见这个女孩子,脸上竟然还是当时那种稚嫩的表情,很干净很清爽。这很出乎狗仔的意料,他一直觉得这个女孩子,即便是从乡下来,在宋铭元的身边浸淫了一个阶段,也该变得势利和精明的。现下看来倒是自己的猜测错了。      自己跟了她一路。看着她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挑拣新鲜的水果和蔬菜,很有一副持家女子的样子,和卖菜的人说话也友好温和,倒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狗仔对她印象很好,此刻再仔细看看,也发现她的眉眼其实是比林如烟长得好的。如若当初HT捧的是她,说不定比林如烟更能红火。      等这女孩子买好菜,她站在路边的一角,神色甜蜜地开始打起电话来,狗仔职业本能作祟,又悄悄地掩在一边,大概因为是在在市场,人多,那女孩也把打电话的声音放大了些。      “恩,好的,买好菜了,在市场门口,好的,等你来接。”      她挂了电话,看了看篮子里的菜,似乎又觉得少了什么,转头进去又买了几个鸡蛋,又花了不少时间,这才转身走出市场。狗仔等再门外,看着远处树荫下十分钟前停了辆兰博基尼,然后一个男人下车,便开始安静地站在车门边等起来。      狗仔感到很吃惊,那是宋铭元。他完全料不到他竟然还和她在一起,也料不到宋铭元竟然会到这里来接一个女人,甚至因为早到,还能安静地等待,一点没有不耐烦,也不抽烟,也不打电话催,只是那么站着,眼睛望着菜市场的出口。      然后那个女孩子提了东西出来,宋铭元便走过去,帮她拿了菜,一点不顾忌自己的西装和手里的袋子有什么不相称,也不顾忌别人的眼光,径自牵了那女孩子的手,便向着车子走去。      狗仔站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      在夕阳的余晖里,宋铭元笑着侧过头对那女孩说话,眼神仍是当初的温柔。      狗仔有些怔忡,他觉得心里的什么东西似乎要破土而出。      有钱人,宋铭元这样的,也或许是有爱情的。      而一个月后,他在和全国所有人一样后知后觉的知道,林如烟并不是嫁给了宋铭元。她是和另外一个港商订婚了,而退出HT,也并不是因为要金盆洗手,只是加盟了自己未婚夫开的一个娱乐公司。本身两份当事人都比较低调,此时也是因为加盟典礼才让媒体曝了光。      大叹世事难料的同时,大部分人扼腕叹息宋铭元竟然没有和林如烟在一起。而之后,也有好事者拍到宋铭元是和一个姓何的女子结了婚,相传那女子长得颇像林如烟。大家便又是一阵同情,宋铭元怕是忘不了林如烟,找了个替代品,倒是白白便宜了那个姓何的。      对于这些,宋铭元从来不出面澄清。      而狗仔却觉得自己知道真相。      宋铭元爱着的,怕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姓何的女孩子,他眼里的那些温情不会骗人,那是在林如烟身上没有展现过的。他不去澄清那些谣言,不去公开自己的婚姻对象,怕也不是如大家所说那般因为忘不了林如烟,其实倒是他的自私,他利用了林如烟引开众人的目光,把他爱的女人保护在别人触不到的羽翼里,免受那些媒体和闪光灯的骚扰。      狗仔觉得自己在那个傍晚知道了一些秘密。      与其说那女孩子是林如烟的代替品,倒不是说林如烟才是那个可悲的赝品。    出书版新增番外《吃醋记》   和宋铭元结婚以来,他就有点患得患失,大约我们的经历确实有些坎坷,如此也很正常,何况男人常常吃醋也是对女人魅力的肯定,何况宋铭元长得这样祸国殃民,还肯为我吃醋,我是很满足很自豪的。      一次是路边有人和我搭讪,说我长得像林如烟,并且给我了一张名片,说是星探,要把我挖掘出来,讲了一堆当明星的好处,并且拍着胸脯告诉我,我这样的长相,保管红,甚至还暗示我,人生不如意之事,在成了女明星之后也通通都会消失不见,比如当了明星,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再也不用担心找对象的问题,因为有一堆老中青粉丝追在你身后说爱你,你可以随便从里面挑选。这星探说得眉飞色舞,却不料没见着我使的眼色。直到宋铭元走过来搂住我,他竟然还信口开河地讲着。      我咳了一声,他才抬起头看到我身后的宋铭元,这才惊艳般的对宋铭元讨好笑笑。宋铭元长了一张欺骗百姓的脸,如若这张脸还能荡漾上一些友好笑容,杀伤力是极其大的。此刻那小星探便融化在宋铭元这样“柔情友好”的微笑里。      他愣了愣,才指着宋铭元继续说倒:“这位先生,你也有兴趣来当明星么?”      宋铭元笑笑:“你刚才说了一堆当明星的好处,怎么不提弊端么?我听说当明星,尤其是偶像派,是不大能谈恋爱的,这方面的自由都是公司限制的,不然要违约赔钱的。”      那星探连忙摆摆手:“不是这样的,先生,你可以偷偷的地下恋情,当然啦,你条件这么好,来当明星以后,会看到更广阔的天空,更多的美女,这之后再看你原先的女友,也就觉得不过如此了,大部分人就会和原来女朋友分手的,所以谈恋爱这个一直不是个问题,何况公司还是有一定的恋爱自由的,毕竟需要你们常常和其他异性传下真真假假的绯闻提高人气么。怎么样?考虑一下吧?男人这么年轻,不应该吊死在一棵树上。”      我听这星探越说越不是个东西,有些生气,宋铭元却显得不急躁,只是继续笑了笑,然后无奈地道:“可是我已经结婚了。”接着他便指了指我,“就是她,你也看到了,她长得很漂亮,HT旗下也没几个长得比她好的,我的天空已经很广阔了,她的嘛,有我这样长相的男人,也该是无垠般辽阔的。”      宋铭元总是这样必杀,那星探便目瞪口呆灰溜溜的走了,更多的实例更是不胜枚举。宋铭元似乎很反感我身边出现其他异性,不过这倒也是因为曾轩有次上门纠缠,才让宋铭元对我的看守更加严密,有时候甚至是宋铭成过来和我瞎扯,也要遭受他哥的全程关照和监视,搞的如此两三次之后,宋铭成便有些胆怯,每次打电话表示要过来玩之前都要问清楚一句“哥哥在家么?”      对于这种情况,我心里其实是甜蜜的,宋铭元对我的重视我也看得出,他这些日子来简直是二十四孝丈夫,除了有点过于强烈的占有欲之外没别的缺点,但恶劣的个性却也开始慢慢展现出来,有时候也时常要和我调侃一番,逗弄下我才罢休。比如上次问他,为什么在我眼睛看不见期间,他要化名金木。我猜测他起这个名字不过贪图个省力,毕竟金木只是取了他原名的偏旁。      “这个名字太潦草太路人甲了?你知道我第一次听到你名字时候的感受么?”我坐在他对面,吃着宋铭元刚做的沙拉,故意吐槽他的名字,“金木,你怎么不叫金木水火土啊?现在还有哪家的父母会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宋铭元却笑了:“五行之中,金克木。刚胜柔,故金胜木。草草,你是草木,我是金,这样便是,我吃定你了。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深意么?”      我脸皮不禁红了红:“反正这名字难听死了,感觉是做五金生意的。”      宋铭元听了我的话,却难得收起了一副调侃表情,认真道:“总之以后小孩子的名字,听你的,我不给自己儿子起这么难听的名字就是了。”      好在宋铭元还知道见好就收,最后总是会柔声安慰服软,而每每此时,我便很是洋洋自得,觉得比见了自家哥哥就抖抖索索的宋铭成可强了不少倍。      而正所谓骄兵必败,乐极生悲。我洋洋得意了不久,就遇到了问题。平日里也或许是宋铭元吃醋的表现太明显,弄得我反而对他很是放心,如今却有异性找上门,找我挑衅。      那天我在阳台浇花,便听见电话铃声响,接起来便是个嗲嗲的女声:“喂,是宋铭元哥哥家么?”      我应了声是,她听到我的声音似乎也有些意外,接下来的语气里便带了点生气:“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宋铭元哥哥的家里?保姆么?”      我心里有些烦躁,便没好气:“我是他妻子。”      果然这个回答让对方静默了一阵,然后我以为我要赢得胜利时,对面却传来了哭声,然后便是控诉:“你这个骗子!宋铭元哥哥明明说过长大以后就娶我的!我们已经互定终身了!他怎么可能结婚?!你这个女骗子,妄图拆散我们!”      我听了气得发抖,宋铭元看来也不省心,竟然还和其他女人在外面私定终身,如今对方倒是来质问我,弄得我反而像是个第三者。      结果还没等我当面质问宋铭元,当事人之一就找上门来了。      声音确实还是那个嗲嗲的女声,可当我打开门,看到抱着个巨大的玩具熊的小女孩,还是愣住了。      她剪了个西瓜头,一脸警惕地看我:“我是来找宋铭元哥哥的。”她一边说一边虚张声势地用手叉腰,作出一副很强硬的态度。我却不禁要笑出来。听声音,我还以为是声音嗲的年轻女孩,却不料今天也是无厘头为宋铭元吃了一回飞醋,而对象却还是个孩子。刚才那些“将来长大了娶我”的说辞自然是宋铭元开口逗这孩子说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古灵精怪,还大着胆子冲到家里来质问。      我忍着笑,把那孩子让进门里,她倒丝毫不怕生,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低头问她,想揉一下她的头,却被这孩子警惕的躲开了,“妈妈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哼,我只和宋铭元哥哥说话,我要等他回来。”      这之后,无论我如何逗她,她都打定了注意不说话,我看她留着西瓜头,便在心里默默地喊她西瓜。这孩子不理睬我,我也就转身做起自己的事情来,本来今晚是炖鸡,如此看来我倒要转变下菜单,于是我便开了烤箱,开始烘焙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香味就从厨房开始向那孩子坐的客厅飘散,此时已经是将近傍晚,那西瓜头孩子也饿了,只见她咽了咽口水,眼睛余光已经开始往厨房移来。      我便端了甜品和果汁走到她面前。      “你为什么想要嫁给宋铭元哥哥呢?他和你差了20岁,等你长大了貌美如花的时候,你宋铭元哥哥已经是个中年大叔了,你看,可能有很肥厚的啤酒肚,你也知道,他一直要参加酒会的,然后,可能因为吃太多糖,牙齿上也全是蛀斑,头发也可能已经秃了,腿脚不利索,满面油光,眼睛也因为睡的少一直肿着两个眼泡……”      我每说一句,这孩子的肩膀就抖一抖,等到我说完,她已经面色苍白显然有点被我描绘的图景吓到了,但却很倔强的坚决不肯放弃宋铭元:“不行!妈妈说!年龄不是问题!电视剧也说,真正的爱情是不在乎美丑的!只有超越了美丑,才是真的爱情!我最喜欢宋铭元哥哥了,就算他那…那样…我…我还是要嫁给他的!”      我看着这孩子的样子,笑而不语,只是招待她吃东西,      而等宋铭元开门回家时候,这西瓜头孩子早就臣服在食欲之下,吃蛋糕吃的满嘴满脸都是渣渣了。      宋铭元进门看到这丫头,也吓了一跳:“西瓜,你怎么在这里?你妈妈找了你一下午,都不知道你跑去哪里玩了。”      我摸了摸小姑娘的西瓜头:“原来你小名还真的叫西瓜。”      她顺从地任由我摸了头,然后咕噜噜转着眼睛在我和宋铭元身上依次打圈,抹了抹嘴,煞有介事地说:“宋铭元哥哥我想了很久,今天特别来是想和你说说关于我和你的未来。”      宋铭元见我对他眨眼睛,也是一派了然,他一边解开领带,一边笑眯眯地问那小姑娘:“西瓜,你想说什么呢?”      西瓜一脸正经:“我郑重想了,我和你年龄相差太大了,以后结婚会有代沟,而且你看,我现在还没成年,要你等这么久,我过意不去,所以就不耽误你了!而且真正的爱情,是希望对方获得幸福的!我要成全你,宋铭元哥哥!”然后这孩子拿粗短的小手指住了我,“你就先凑合着和她在一起吧!她虽然长得绝对没有我国色天香,但好在很听话懂事,做饭还不错。”接着她又把胖嘟嘟的脸转向我,“哼,便宜你了!替我照顾好宋铭元哥哥!不要老做甜品给他吃,不要让他变成大秃头和大啤酒肚!”      宋铭元忍住了笑:“西瓜,你对我这么情深意重,我更加要不辜负你才对,所以我决定一直等你,等你到了20岁,我也还没到50的呀,还是年轻力壮的,正好来娶你。”      那西瓜一听宋铭元说真要到变成中年人才来娶她,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你之前要寂寞的!而且你这么年纪大了,再娶我,说不定你那时候都生不了孩子了,不是年纪大了容易不孕不育么,我不耽误你,你早点结婚生小孩吧!宋铭元哥…叔叔再见!我要回家了!”      这古灵精怪的孩子对宋铭元的称呼一路从哥哥变成叔叔,弄得我和宋铭元哭笑不得忍俊不禁。      之后我便和宋铭元一起把她送回了家,原来只是我们家隔壁街区的孩子,因为常常来周围玩,才偶尔认识了宋铭元,这孩子也是个胆子大的,一心便缠着宋铭元要宋铭元娶她。如今才闹出了这样的欢乐事件。      而回来的路上,宋铭元一直望着我笑。我有些不解的抬头看他,他才凑过头来吻我,低声在我耳边倾诉。      “草草,我想要个孩子,不论男孩子女孩子,和西瓜一样可爱,我们一起养大他?好么?”      其实要孩子的事情宋铭元已经旁敲侧击和我提起了几次,但我自从见识了宋铭元的妹妹沈眠生孩子的过程,便有些胆怯,沈眠第一胎时候那儿子在肚子里太躁动,结果生产过程中大出血,把大家都吓得半死。自此我便对生小孩颇有抗拒,总觉得是件很血腥可怕的事,宋铭元也没有逼我。      事后我曾经问过沈眠,她为什么愿意在事业最顶峰时候回家生孩子,甚至在第一胎之后还愿意为韩潜生第二个孩子,难道不害怕么?      她当时是笑了笑:“传宗接代嘛,一想到我儿子以后有我的美貌有他爸爸的英俊我就兴奋的睡不着觉。”      她一直是个活泼的姑娘,虽然当时刚生产完恢复了几个月,脸上却是总带着调皮的笑的。      当时我不理解她的心情,如今看到西瓜,和此刻宋铭元望着我的眼神,我却是开始知道了。      心里是巨大的酸涩和甜蜜,我对宋铭元点了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至此是真滴全部完结鸟~~~以后会开宋二少爷的文,大家有兴趣滴记得回来看呀~~~还素那句话,欢迎包养专栏~~~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com)